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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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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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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wa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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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29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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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取棄 第一三八章 燕京襲取
“納款……那就是給錢了。”楊應麒彈了彈諜報道︰“可惜大宋這次要的不是一個願意接受羈靡的藩屬,而是整個燕京啊!”
果然沒過多久,諜報便陸續飛來︰大宋果然不滿意蕭後只納款不納土,令劉延慶即刻進兵。宋軍漫山遍野,長蛇推進,耶律大石和蕭干競也毫不示弱,兩軍對壘,大宋主力號稱五十萬,實為十五萬,而遼軍兵馬尚不足兩萬人,但兩軍在料石岡接刃後互有勝敗,竟然轉入拉鋸戰。遼軍開溝立壁自守,一時間競扼得宋軍無計可施。
楊應麒正想著怎麼打破這個僵局,一個幕僚來報道︰“忠武軍種將軍听說遼宋會戰,致書四將軍要求前去支援,不知當如何回復?”
種彥崧統領的忠武軍名義上是大宋邊軍,本不需受歐陽適節制。但這支軍隊畢竟是寄人籬下,要行動時至少得和主人打個招呼。
楊應麒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現在也正是他們立功\的機會。”
種彥崧得了漢部的支持,歡天喜地領了軍馬去了。他走後楊應麒下令徐文率部出城,幫種彥崧守護塘沽城外的村寨。
種彥崧從滄州、雄州繞了個圈子來到前線,駐扎在渫水南岸。但對于這支人馬劉延慶卻並沒有起用的意思,種彥崧連連請戰,劉延慶卻置若罔聞,對左右冷笑道︰“他以為他是誰?他爺爺種帥麼?領著千來人便急著請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兩重!”
不但不讓忠武軍上第一線,連前方戰況也沒跟他打招呼。種彥崧滿腔熱血跑過來卻被晾在一邊,心中郁悶,但也知道軍人當以服從上級安排為第一紀律,只好每日家巡視各營,暗中空嘆。
這日李成忽然道︰“不對!不對!這兩天怕要發生什麼大事!”
種彥崧心中一凜問道︰“大事?”
李成道︰“劉帥的兵馬推過白溝後,攻勢一天狠似一天,但這兩天卻顯得有些平靜,只怕前方是在謀劃什麼大事。”
種彥崧道︰“待我發函問問。”
但他派人去帥營打听,踫到的仍是一堵冷冰冰的牆一種彥崧嘆道︰“看來劉帥是不打算用我們了,真是可惜,好容易有收復燕雲的機會,我等競上不了戰場。”
李成道︰“讓我們在這里待命我沒意見,但至少得讓我們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要不種將軍,我們去找鄧大人打听打听?”
種彥崧也覺得鄧肅可能會知道得多一些,但李成這句話他听了卻很是難受,心道︰“我乃宋人,如今領的也是大宋的餃,鄧大哥是漢部的官員。現在在大宋軍中,我競要去找鄧大哥打听消息,這算什麼,且慢,難道……難劉帥他們都把我當成漢部的附屬了不成?”
種彥崧的猜測沒錯,劉延慶等人對于忠武軍並無好感。雖然種彥崧是種師道的孫子,但這支部隊的來歷實在有些怪異,由不得劉延慶等人不懷疑。但種彥崧還沒找到鄧肅,鄧肅卻找上了他。
原來兩日前劉延慶為打破宋遼僵持之局召開軍事會議,楊可世、楊惟忠等或認為當急,或認為當緩,爭執不下。劉延慶問郭藥師,郭藥師道︰“燕京兵馬己經不多,平州張覺在耶律淳死後便不听調遣,常勝軍己歸順大宋,除去居庸關守軍、塘沽圍牆外守軍以及各處邊州守軍外,耶律大石和蕭干能調動的人馬不會超過三萬人。此時他們傾全力以拒王師,燕京必然空虛。若覓小道直抵城下,析津府反掌可下。’
這一招避實搗虛、奔襲敵後的策略雖然危險,但若用得恰當卻往往能收奇效。劉延慶考慮過後覺得可行,便命郭藥師率輕騎千人為向導,趙鶴壽、楊可世等率六千人為主力,從固安小道出發,準備連夜餃枚倍道偷襲燕京。
此事進行得極為隱秘,但鄧肅當時就在軍中,他和趙良嗣被安排在同一軍帳中,一來是宋軍陪客之意,二來也是讓鄧肅接受趙良嗣的監視。只是鄧肅和趙良嗣合作己久,心中均有默契,彼此有什麼事大多會相互告知,這日趙良嗣忽然告知要出外公干,也沒說什麼事情,鄧肅在他要離開之前扯住他道︰“你這一去,可是要偷襲燕京?”
趙良嗣大驚,以為謀瀉,問道︰“鄧大人你從何處听來?”
鄧肅道︰“我並不是听來,而是猜想一對于燕京的虛實,我知道的不比郭藥師少,如今燕京空虛,若是能找到一條道路連夜奔襲,成算極大。”他見趙良嗣沉吟不語便知道自己猜對了。說道︰“如今我們兩家同進同退,趙大人何必瞞得我太過?”
趙良嗣道︰“不是我有意隱瞞,只是此事畢竟是軍方大謀,豈能輕泄?如今既被鄧大人覷破,還請勿泄于旁人。”
鄧肅道︰“這個自然,不過此事我既知曉,不知能否請求同行?”
趙良嗣驚道︰“這如何使得?”
鄧肅道︰“我漢部在燕京中伏得有人,若我同往,或能助一臂之力。”
趙良嗣道︰“此事卻需與劉帥商議。”
當下跑去和劉延慶商量,劉延慶听說機謀被鄧肅窺破,幾乎就想將此事擱淺,趙良嗣和郭藥師都苦勸,認為事情被鄧肅知道不至于會壞事,趙良嗣道︰“年來與漢部合作,漢部未曾誤我們一事。且常勝軍來歸,鄧參軍實有功\勞,太師對他也甚信任,不如便讓他參與此事
劉延慶听趙良嗣提起童貫,這才答應,邀了鄧肅來商議軍計,劉延慶要求鄧肅不得將此謀告知塘沽,鄧肅應承後也請以種彥崧所部千人隨行,劉延慶道︰“常勝軍等籌謀有日,準備今晚便出發。現在才讓種彥崧隨行恐怕來不及了。若要為了他一部人馬而讓此事遲延,似乎也不妥當。”
鄧肅道︰“現在離日落還有兩個時辰,劉帥試傳命令︰令種彥崧在日落之前輕騎便甲到中軍集合。若種彥崧能按時到達、部伍齊整便是可用之軍,若不能按時到達,或者到達後兵甲不齊部伍不整便是不可用之軍,仍令他們回後方去押糧防賊。”
劉延慶暗中盤算了一下,忠武軍的駐地快馬來回要半個時辰,若是部伍行軍沒有一個時辰到達不了,再加上整軍的時間,無論如何來不及,便笑著答應了。傳令官飛馬前去,命種彥崧“于日落前到中軍集結,輕騎便甲,有要事。”
種彥崧听到這個消息驚喜交加,也來不及召李成等商量,當下傳下擂鼓集結。若是大宋兵馬,驀然得令拖拖拉拉的也得花上半個時辰,但忠武軍承漢部遼口軍伍傳統,行動甚快,只一刻不到便集結完畢,分批出發。一路兵馬不亂,到了中軍只傳下個列隊站好的命令便告完成,而夕陽尚余半輪。
劉延慶沒想到種彥崧能來得這麼快一心中吃了一驚,隨即以為是鄧肅預先通知過他了,轉復冷笑。只是話既出口,不好更改,便命種彥崧入帳聆听密令,隨楊可世、郭藥師襲取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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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wa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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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29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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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取棄 第一三九章 成敗之間(上)
當晚劉延慶主力發動夜戰吸引耶律大石和蕭干的注意力,楊可世、郭藥師等以輕騎由固安渡盧河,一路潛行,到三家店整軍休息。郭藥師聯絡郊外的當地漢兒,鄧肅則想辦法聯絡城內漢部密子,第二日天將破曉時,郭藥師命其副將甄五臣領常勝軍五十人與燕京城外听從號令的漢兒百姓,去軍甲,著民衣,蕺兵器,扮成等開城的農氓來到迎春門底下。
當時前線傳來的戰訊都說防守穩固未有敗績,因此燕京軍民並未如何警覺。等到五更,吊橋放下,城門開了一縫,一騎飛出似乎是去送信。甄五臣等就要趁機進去,守門士兵揮手道︰“走走走-還不到開城門的時候,這次是送軍爺出城。”
甄五臣等幾個人加快幾步上前道︰“既然開了,就讓我們進去吧。”說著就往里面擠。那衛兵怒道︰“好啊!都讓你們走還來!找死麼”拔出刀來要把這些不知好歹的農氓嚇退,甄五臣卻快了一步拿出匕首叫道︰“哎呀!官爺要殺人了!”
門外等著的幾十個偽裝兵馬听了一齊擁過來,守城的幾個衛兵眼見聲勢不對,叫道︰“干什麼!造反啊!快收吊橋!”卻哪里來得及?甄五臣等匕現刀出,殺了進去。守城士兵措手不及,竟然在片刻間被殺了數十人。甄五臣奪了迎春門後,城外潛伏的兵馬一齊現身,擁入城來。楊可世眼見成功奪門,心頭狂喜。暫領漢部燕京密子的程亮上前參見鄧肅,引宋軍進駐憫忠寺,一個親漢部的商人派了家奴呈上食物茶水犒軍。
郭藥師道︰“迎春門雖得,尚不能大意。”楊可世稱是,分遣七將,每將率二百人在漢部密子的引領下奪取燕京七門。其時北遼外實內虛,精銳兵馬都調到前線抵擋劉延慶,燕京防務空虛,宋軍的行動競順利得難以置信。直到諸門被奪,燕京軍民才從夢中驚醒!
這天早晨北遼的臣工听說宋軍己經入城奪門,個個嚇得動彈不得,一些腦袋快一點的趕緊跑到皇宮哭爹喊娘,蕭後在寢宮听得哭聲,一手持刀,一手持弓,領著武裝了的女婢沖了出來,喝令文武勿慌,一面命心腹想法潛出城外到蕭干處求援,一面命人緊閉宮門以圖應變。她坐在龍椅上,神色鎮定,若L異狀,實際上那只蕺在背後的右手卻顫抖個不停。
“外面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這時郭藥師的令諭隨著一支羽箭射進了皇宮,一個文官拾了起來,跪在蕭後面前,不敢念,又終于不敢不念︰“大軍進城!釋甲拜降者不殺!”
啪的一聲蕭後手中的刀跌落在地,階下的文武官員全亂了!怎麼辦?怎麼辦?
燕京的普通民眾,反應比臣工們還亂-大宋軍隊進城了,他們又該怎麼辦?畢竟他們己經給大遼統治了二百年,什麼中原正統早就忘光了。如果不是在民族標簽上還貼著漢兒的印記,也許就連最後一點認同感都沒有了。郭藥師和鄧肅四處聯絡,和他們有些關聯的燕京本地權勢者漸漸看到了一條新的道路︰是啊!大宋的軍隊來了,機會啊!升官發財的機會啊!一些或許是心系中原的士人首先聚集了起來,跟著是那些在北遼政權中沉淪下僚的不得意者,跟著是一批想要趁火打劫者,在整座燕京城都被宋軍進城攪得人心惶惶以後,一種“大遼完了”的氛圍像BD一樣迅速蔓延開來,大部分的民眾都關緊了門戶,大膽一點的地痞無賴都涌向憫忠寺投效。宋軍進城當天下午,燕京城內的漢兒駐軍動搖了,一百人、兩百人、三百人……最後是集體投降。
聚集在憫忠寺的人越來越多了,憫忠寺外人頭涌動。燕京各坊不斷有人來報捷,日未西斜,燕京除皇宮外的所有據點都己宣稱降附。憫忠寺外,帶甲者己近萬人,個個都仰著頭等待楊可世發布命令。
“楊將軍!不世奇功啊!”趙良嗣的一個族兄馬賢良跪上前來,獻詩道︰“破虜將軍曉入燕,滿城和氣接堯天!油然疆璦蘭千里,洗盡腥羶二百年!”他忽然在一大幫喧囂的武夫中念他文縐縐的詩句非但沒有顯得斯文,反而顯得滑稽。
此時憫忠寺的兵將部分是各路廂軍的湊集,部分是行止若盜賊的常勝軍,部分是剛剛降附的兵痞無賴,誰听得懂這些?私下紛紛道︰“這老頭在謅什麼?”
“不知道啊。”“我說怎麼這位將軍還不下令搶啊!”
“是啊,我火把都準備好了。”
楊可世听了這詩卻頗為陶醉,上次北征他敗得極慘,此時听見“洗盡腥羶二百年”,不有得醺醺然起來,叫道︰“好!好!好!雪恥!雪恥了!二百年之恥,就在今日!”
兵痞盜將們一听都吼了起來︰“雪恥啊!”
一些經歷過白溝慘敗的兵將則大呼︰“報仇!”
跟著是無數人失控一般大叫︰“殺啊!殺啊!”
“殺盡契丹狗!報仇!”
不知多少人一听殺字都興奮起來,大聲叫道︰“殺!殺!殺!”
未經引導的憤怒通常是愚蠢而可怕的,楊可世等幾個核心將領一開始對部下變得這樣興奮還有些警惕,但隨即也被這種氣氛所感染。
鄧肅在旁,一開始也頗為感動,但後來見這些人變成這樣卻害怕起來。他在遼口日久,多知軍伍之事情,但這種名城驟破後兵將的群情洶洶卻未曾經歷過。若是這整個戰略是折彥沖所布置,則入城前後的種種步驟都會提前安排妥當;若此時領軍進城的是曹廣弼,他也會懂得如何引導這種群體性情緒。但鄧肅卻還不懂,只是隱隱感到不妥,趨前對楊可世道︰“楊將軍!蕭妃還沒降呢!當前要務是攻克皇宮!”
楊可世叫道︰“不錯!”當下傳令,分三路向皇宮進發。
那成千上萬人听說要出發了個個興高采烈,掄起刀槍劍棒大叫︰“殺啊!殺啊!”一路燒殺擄掠,大多數人並不筆直向皇宮開去,而是就像一群群的蝗蟲在燕京亂竄!
鄧肅遠遠望見四方火起,大驚道︰“楊將軍!軍伍怎麼亂起來了?趕快下令止殺!”
楊可世哼了一聲道︰“止殺?為什麼要止殺?契丹侵我國土二百年,殺我軍民逾百萬一現在正是報仇良機,為何要放過他們!”
鄧肅道︰“如此燒殺擄掠,與盜賊何異?再說城中尚有漢人!”
楊可世冷笑道︰“許兵將搶掠乃是犒軍古法,你懂什麼!至于漢人……”命屬下傳令,發動城中漢人揭發鄰里,只要是契丹、奚族人種,殺傷無罪,家產充公。在亂軍中所謂的充公,其實就是任搶!
鄧肅還要說話,楊可世揮手道︰“別說了!如今我軍士氣高昂,難道你要我下令打擊他們的氣勢麼?上次白溝之敗,就是因為有那條不準殺害遼人的亂命!這次說什麼也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我們要的只是一座燕京,一座漢人的燕京!這些契丹狗留來作什麼!通通殺了才干淨!”一面命人出城告捷並促劉延慶大帥進兵,一面親領人馬,向皇宮殺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鄧肅喃喃道︰“士氣高昂?士氣高?’不,這不是士氣!這是殺氣!是暴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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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29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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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取棄 第一三九章 成敗之間(下)
燕京城內的契丹、奚族人口並不佔多數,但在大禍臨頭的情況下卻迅速團結起來!他們己經沒有選擇了!不抵抗就得死!所以連婦孺也都操起了兵戈。這時候北遼政權在燕京還剩下最後一座搖搖欲墜的堡壘皇宮!于是幸免于難的胡族都向那里聚集!他們沖破皇宮周圍千余人的包圍圈,背靠皇宮圍牆,兵器向外準備死戰。
“太後!漢人要殺光我們!”
蕭後駭然道︰“殺光我們’不是說釋甲歸降就”
“騙人的,騙人的!”逃進來的契丹貴族痛哭道︰“我的府第己經被他們全燒了!他們進來就殺,就燒,就搶!口中喊的都是殺光胡人!太後!不能投降啊!降了也是一死!”
蕭後氣得發抖,又怕得發抖!降是死,但戰呢?
這時十幾頭獵鷹忽而盤旋在皇宮上空,一個奚奴望見,驚呼道︰“那好像是蕭都統養的獵鷹!”
宮中眾將听了無不驚喜-獵鷹在天上盤旋,腿上並沒有綁著書信,但它們卻帶來了希望!
蕭後的手漸漸穩了起來,喝道︰“好!守住!守住!”
聚集在皇宮內的契丹人行動了起來,他們逼退進攻的人馬,放負牆頑抗的族人進宮,跟著蕭後親自登上宮牆,持弓發矢,遼人士氣大振。楊可世趕到時北遼皇宮的防務己各,他連續發動三次攻擊都沒能沖破這個最後堡壘。
北遼皇宮的戰況種彥崧知道的並不清楚,但宋軍在城內放火殺人他還是看見了。漢部軍紀嚴明,除非是主帥下令發動戰略性的敵後掠奪,否則燒殺搶掠者都要面臨重處,所以群體性的燒搶瘋狂雖感染得忠武軍頗為心動,但卻沒有像宋軍和常勝軍那樣瘋狂。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眼前在燕京城內流竄的是一支沒有紀律可言的軍隊,甚至算不得一支正規軍隊!郭藥師部下常勝軍本來就是遼主為抵擋女真而臨時募集的渤海流民,還在遼國時就經常禍害地方,只是北遼因為時局而不得不保留這支隊伍的建制;而劉延慶部下的大宋北伐軍的組成則是禁軍、廂軍和臨時拉丁入伍的民夫,民夫與廂軍基本沒經過什麼訓練,而禁軍的建制也早就破落得比國初地方廂軍還不如。正因如此,劉延慶的二十萬大軍才吃不下耶律大石的兩萬人馬!
種彥崧看著自己的同胞干出這等愚蠢之事,心中甚是苦惱。他心目中宋軍的形象逐漸崩潰了。可是種彥崧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的機智魄力都不如乃兄,平時正正經經地領軍作戰還可以,但在這亂糟糟的局面中便缺乏應變之才,只是空自擔心,消極地守住迎春門。
當楊可世和郭藥師的部下在燕京城內大肆燒掠的時候,另外一支軍隊正悄悄地掩近。他們沒有逼近布置嚴密的迎春門,而是從另外一個方向逼近。宋軍進城時只有七千人左右,由于大量地痞無賴的加入,一日之間宋軍的人數己經超過一萬,但新增加的全都是烏合之眾,不但沒什麼戰斗力可言,反而拖累了宋軍的組織性。經過一個白天的搶掠,宋軍擄掠到了大量的財富,他們的身子越來越沉重,而勝利的幻象則塞滿了他們的大腦。夜幕垂下,北遼的皇宮還未攻破,一些本地豪強送來了美酒佳肴,燕京的征服者欣然接受。反正北遼皇宮也就幾百人,想來掀不起什麼風浪!
眼見許多部下飲酒醉倒,楊可世開始有些後悔了,但軍心經過一個白天的折騰早己散掉,面對癱瘓的軍隊就是絕世名將根本就無計可施何況他楊可世還算不上名將。
“我好像犯了個錯誤……”他心里隱隱有些擔憂,但現在他只能盼望著天快點亮,以便度過這個疲弱的夜晚重新整軍。而郭藥師則希望劉延慶趕緊起兵呼應。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西南城門外忽然出現無數旗幟,宋軍醉眼朦朧中以為劉延慶的援兵到了,但燈火亮起,才發現是契丹服飾。
“遼軍?遼軍!”
但見來者約有萬騎,西南城門的兵將只望了一眼便逃光了。蕭干帶領兵馬入城,一路宰殺過去,如屠病豬。白天歸附的燕地軍民如鳥獸散,紛紛帶著錢財逃竄藏匿,那些宣誓效忠大宋的各坊豪強也忽然不見了,楊可世對燕京的控制權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之間宋軍幾千人馬就變成燕京城十萬軍民中的小舟,既沒有可靠的據點,也沒有可信任的本地力量。遼人鐵騎在市井中奔馳,楊可世勉強組織起人手抵抗,結果三戰三敗,退到迎春門後忠武軍橫出殿後,敗勢這才稍止。楊可世收拾人馬,只得八百余人,馬只剩下四百余匹。眼見燕京大勢己不可為,而蕭干既來則南方戰況也不可知,無奈之下只好下令撤軍。蕭干收兵甲戮降俘,得首緩四千余人,馬五千四百匹,因怕城中有變所以沒有窮追不舍,這才讓楊可世郭藥師等逃得性命。
楊可世等沿著來襲道路退回,到遼軍駐防十里以外卻見宋遼對峙的北陣燈火延綿百里,競似滿山遍野都是遼人軍馬。楊可世大駭,不敢逼近,鄧肅道︰“疑兵!這一定是疑兵!”
楊可世質問郭藥師遼人到底還有多少兵馬,郭藥師訥訥道︰“居庸關或有二三萬人,平州張覺手下新近擴軍後據說有五六萬,若他們全來了便不好說了。”
楊可世怒道︰“你先前又說他們不會來!”但楊可世和郭藥師被蕭干殺怕了,風聲鶴唳之下卻都不敢去探探這百里燈火的虛實,眾將商議了一會決定繞過武清遼軍據點退入塘沽圍牆之內,再由塘沽折回滄州。
經過武清時被遼軍駐軍發現,雙方廝殺起來,楊應麒聞訊後命徐文炸爛一段外城牆牆根出牆參戰,將宋軍接了進來,遼人忌憚漢部人馬,追殺了一陣便放楊可世等進入外圍城,隨即把缺口堵上。
此時旭日早己高升,楊應麒在塘沽內城牆的牆上望見宋軍余部慘敗之景況,一顆心沉了下去,召鄧肅來問明因果,呆了半晌,驀地哇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從城牆的階梯上滾了下來,頭踫到石階,就此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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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取棄 第一四零章 揚帆濟海(上)
“有沒有興趣陪我玩一個游戲麼?”
“什麼是游戲?”
“在這個游戲里,你並不知道自己是在游戲,整個世界也不會圍繞你的意志而轉動,所以你會害怕死亡,害怕貧窮,害怕失敗因為你把一切都看得太認真了。”
“那這個游戲豈不是和真正的人生差不多了?”
“是啊……所以……所以……”
“七將軍,七將軍!”
楊應麒醒了過來,只見左右站著好幾個人︰一個醫生,一個和尚,兩個服侍他的下人,歐陽適也在,而最後一個人,赫然是陳正匯!
楊應麒見到他驚道︰“你……你怎麼來了!”
陳正匯微微一笑,正要說話,便听楊應麒叫道︰“頭疼,頭疼。”
歐陽適擺了擺手道︰“好了,老七剛醒,我們別煩他,先讓他休息一下。”便領著眾人出去了,只留下和尚助他寧神。
過了半日,楊應麒從朦朦朧朧中完全清醒過來,問那和尚︰“我昏迷了多久?”
“兩天了。”
“兩天?”楊應麒想起了那個怪夢,但隨即跳起來道︰“不好!燕雲的戰況不知如何了!”便把夢境都拋之腦後,命人喚鄧肅來。
和尚出去後不久,一個人推門進來,不是鄧肅,卻是陳正匯,進門道︰“七將軍,鄧志宏去雄州了,你找他可有什麼事情麼?”
楊應麒道︰“雄州……我想找他問問這兩天事情的變化。”
陳正匯道︰“七將軍若是要問這個,正匯或可代為回答。”
楊應麒皺了一下眉頭道︰“我還沒問你怎麼會來呢。還有,你來多久了?”
“兩天了。”陳正匯道︰“我這次來,本來是要和七將軍商量一下大皇後的事情。到的時候,七將軍剛好從城牆上摔下,我一問才知道燕雲戰況大壞,頗足憂懷。不過這兩天城外的契丹守軍沒什麼動作,想必還是很忌憚我們漢部的兵馬。至于劉延慶那邊,情況還不明朗
楊應麒又問︰“楊可世他們呢?”
陳正匯道︰“目前駐扎在外城,與種彥崧他們並營而立。”
塘沽城牆和契丹城牆之間本來是塊用以緩沖的空地,但自楊應麒促使種彥崧出牆開拓以後,塘沽的人漸漸改口把這片地方稱為外城。相對的,兩道城牆的稱呼也就變成外城牆和內城牆了。不過現在外城牆大部分還控制在契丹人手里,所以所謂的外城也不甚安全。
楊應麒又問了許多這兩日發生的情況,終于頓足罵楊可世道︰“愚蠢!愚蠢!”
陳正匯道︰“楊氏雖魯莽,但一將之失尚不足為根本之患。”楊應麒沉吟道︰“你是說……”
“兵!”陳正匯道︰“此次燕京巷戰我也早听說了,大宋軍隊才奪了城池便飲酒作樂,將官或無法管制,或干脆就與兵丁同流合污-這樣的兵如何能用?將不好,可以換,若兵都不能用,這仗還怎麼打?但兵之所以壞,問題卻是出在大宋的政治上!大宋的心腦全是毒素,四肢如何不萎縮?”
楊應麒嘆道︰“不錯,我雖知宋事難為,可也沒想到會糜爛到如此地步!”
陳正匯道︰“大宋軍紀紊亂,上面是不正之橫粱,下面是腐朽之地基,正所謂朽木不可雕,糞牆不可圬!七將軍,我看燕雲之事要另做打算了。”
楊應麒拍了一下手掌道︰“不錯!你馬上幫我擬信,知會二哥讓他調派遼口援軍過來。
陳正匯愕然道︰“遼口援軍?調遼口援軍過來干什麼?”
楊應麒道︰“如今塘沽有徐文精兵千人,種彥崧部亦可用,再調遼口精兵三千人,有五千人足以與耶律大石正面一戰!”
陳正匯驚道︰“七將軍,你要直接出兵介入燕雲麼?”
楊應麒道︰“哼一眼下楊可世在這里,我們便打著‘楊’字旗號,卻待我領兵去會會耶律大石和蕭干一千!我們從西路起兵,讓劉延慶從南路夾攻!劉延慶兵多,我們兵精,兩面夾擊,我就不信殺不敗這耶律大石!”
陳正匯大驚道︰“這怎麼可以!七將軍,你糊涂了!”
楊應麒瞪眼道︰“我糊涂?你敢說我糊涂!”
陳正匯苦笑道︰“自古政務之首突然自署為將帥領兵上陣,很少有好結果的。眼下形勢未明,七將軍你作這等唐突之事,恐怕……恐怕後果難測!”
楊應麒哼了一聲道︰“你剛才不是讓我早作打算麼?”
陳正匯道︰“我雖然讓七將軍早作打算,但不是這個意思。”
楊應麒道︰“那是什麼意思?”
陳正匯一時間競不知如何回答,楊應麒揮手道︰“就這樣吧!趕緊擬書,我就不信打不贏耶律大石!”
陳正匯心中苦笑,暗道︰“七將軍在燕雲的事情上太投入了,一時競轉不過彎來。但我那主意卻不好出口,該如何說才好呢?”
楊應麒見他既不開口又不動,催著他辦事,陳正匯正不知如何是好,便有鴿書密報傳來。陳正匯打開一看,黯然道︰“七將軍,我們也不用爭了。”
楊應麒奇道︰“為什麼?鴿書上說什麼了?”
陳正匯嘆道︰“劉延慶敗了,而且敗得極慘。”
楊應麒怔道︰“敗了?怎麼會……就算敗,也不用敗得這麼快吧?鴿書!鴿書!給我看看!”接過來一看,但見鴿書上寫著︰“劉延慶大敗,宋軍陳尸百里,百萬軍糧俱為遼人所焚。”楊應麒手一顫,鴿書跌落在地上,過了好久才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天啊!天啊!”
陳正匯黯然道︰“具體如何,還得等鄧志宏回來才能知道詳情。七將軍,調遣援軍的事情我看也不急,等弄清楚情況再說吧。”
楊應麒揮手掩面道︰“出去!出去!我要靜一靜!”
陳正匯闔上了門,便听見門內楊應麒突然嚎叫起來,叫得讓人膽戰心驚。門外的下人、幕僚無不驚恐,目視陳正匯詢問他是否要進去看看,陳正匯卻搖了搖頭,守在門外,直到楊應麒嚎聲漸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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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 第一四一章 陷燕京(上)
大宋宣和四年己近尾聲。
趙佶聞北征軍再次敗績,羞惱難當,派宦官遺童貫書雲︰“今後不再信汝!”童貫大是恐慌,與幕僚商議了多次,終于議出“請金兵夾攻”的妙策。其時大宋兵將己無勇氣與實力進犯燕京,因此童貫心里的圖謀說得好听點是夾攻,說得直接點就是要促請金國出兵攻克燕京,然後童貫再想辦法從金人手中弄過來。而童貫所能想到的辦法,無非就是用錢去換。
大宋的使節趙良嗣將行,常年奔走于遼、金、宋之間的干臣馬擴听說了童貫的決議後大驚失色,對趙良嗣道︰“我軍雖兩番大敗,幸而北國謠言紛紛,金人一時尚不知此間虛實。在我當固守前約,且雲︰‘緣貴朝不報師期,疑海道難測,所以不俟的音,即舉兵相應。今仍趣宣撫司進兵,克期下燕。’如此,則既于夾攻之約不夷,又絕日後金人輕我侮我之患。奈何自去布露腹心,傾身倚之,只怕請兵之議一入金主之耳,則大事去矣!”
趙良嗣道︰“燕南之敗,金國漢部多預其事,此事焉能瞞得過他們?”
“不然!”馬擴道︰“我觀漢部之志,似與金國女真本部有所區別。我軍之敗,金國女真未必知道得詳盡!”
趙良嗣愕然日︰“但童太師克盡全力亦不能取,若不以金幣借女真之力取之,何以得燕?”
馬擴大聲道︰“既知燕京力不能取,何不將燕京明白盡與金國,宣撫使退修邊各,尚可保我舊疆!安能貪眼前小利而不虞日後大患?若宣撫使一意孤行,只怕將來會愛指失掌!”
趙良嗣沉默半晌,雖知道馬擴的話有道理,但這道理卻和他的利益與立場互相違背,終于還是說道︰“朝廷之意己定,童太師之謀不可易。我們身為使節,不可越權,亦無法越權
馬擴暗暗叫苦,卻也無可奈何。兩人到了塘沽,要從塘沽出發繞道去見金主。這時楊應麒己經離開了三天了,鄧肅問明來意,駭然道︰“此事萬萬不可!若是大金國主自去取燕,將來大宋尚可用彼不能遵海上之盟相責,雙方討價還價時還有回旋的余地。若是由大宋自己出面去求,恐怕大宋軍力的虛實便再也瞞不過國主了。”
馬擴亦請,趙良嗣心道︰“自我變節南投獻取燕之計,到如今己有數年。大宋費錢過億,勞民百萬。若再取不得燕京,我哪里還能在汴粱立足?”而且趙良嗣見鄧肅是金國的參軍,對他的誠意甚不信任,因此不管鄧肅連番勸阻,只是不斷要求鄧肅提供船只讓他渡海繞道去見阿骨打。
鄧肅阻攔不住,只好一邊拖著,一邊修書往津門請楊應麒速想辦法應對。楊應麒收到信件後拿給陳正匯看,陳正匯道︰“童貫瘋了!若依了他的言語主動請國主入居庸關,我們在北地散播的謠言勢必不攻自破!若國主知道大宋敗得如此難看,只怕會另起覬覦之心!如此示人以弱,和開門揖盜有什麼區別!”
楊應麒道︰“我們在塘沽時也扶不起童貫這杯爛泥,何況現在遠在津門!”
陳正匯道︰“無論如何此事卻得阻止。”當下由津門中樞傳令,知會渤海所有船只不得渡趙良嗣過海。趙良嗣在塘沽空待了十來天卻等來了這樣一個消息,憤憤回到雄州告訴童貫,童貫怒道︰“這個漢部,行徑怎麼如此不可理喻?先前送糧助兵,態度好得不得了。但現在說變臉就變臉,競來阻本太師的好事!”從此與漢部不和,給朝廷的奏本里也痛斥漢部心懷奸謀,表示取燕之敗很可能便是由于漢部從中作梗,把責任全推在漢部頭上!汴粱方面听信了童貫的說法,從此與漢部越走越遠,對漢部傳來的消息更加不信了。
楊應麒控制得了渤海的兵船商船,卻控制不了童貫的自作聰明。海上的道路走不通,趙良嗣便取道易州飛狐路,從西面陸路取道大同府,出長城舊址,直抵己在金軍控制下的西京地面。
阿骨打、宗望、宗翰等人听說宋使來到,無不奇怪,阿骨打且不召見,卻命完顏希尹去探口風。兩人一見面,完顏希尹便責大宋出兵失期,趙良嗣是敗兵之使,心中沒有底氣,在此事上只是唯唯諾諾而己。
完顏希尹見狀步步進逼,漸漸的雙方又說到國界上的事情,完顏希尹知阿骨打有不願歸還西京路大同府之意,便道︰“海上之盟訂立己久,事情多有變化。你大宋既不出兵來夾攻,于取西京道又不出半點力氣!我主的意思,是誰取誰得,西京歸金,燕京歸宋。燕地六州土地民眾,我國秋毫不犯,任大宋去取。至于西京,則劃歸我國。”
趙良嗣抗辯道︰“海上之盟,原約好了是燕雲十七州全歸大宋,如今忽然要毀盟,大金的信義安在?”
完顏希尹也覺這事有些說不過去,便不太堅持,說道︰“西京路交割給貴國亦可,只是我大金兵馬從北路來西京,繞得甚遠,若將來宋兵入燕,得了平州灤州,我大金兵馬班師時將從平州、灤州借道取遼西走廊回歸本國,免得又繞道北路,大廢周折。”
趙良嗣道︰“本朝若是得燕,必要分兵屯守,貴國人馬經過,非得大宋天子首肯,不敢借道!”
完顏希尹見他堅持不肯借道,心想這也不是一件太要害的事情,正想算了,忽然想起來一事,心道︰“有傳言說大宋在燕南被遼人打得大敗,不知是真是假!”便冷笑道︰“你但知阻我借路過關,于貴國人馬大敗于燕南卻只字不提!”說完小心留意趙良嗣的臉色,卻見他眼神黯然,原來趙良嗣不知由于楊應麒的搗亂,北國謠言紛紛,金國竟到現在也沒得到燕南戰況的實訊,心中沒有準備,所以輕易地便露出了馬腳。完顏希尹見狀心道︰“看來大宋果然敗了!此事還得再議!”便拂袖道︰“今日且說到這里,明日再談其它!”
趙良嗣道︰“且慢,尚有一事相商。”
完顏希尹問什麼事情,趙良嗣便把希望金國出兵夾攻燕京的事情說了。完顏希尹听得驚疑交加,臉上卻不動聲色道︰“我國要借道榆關,尚被貴國指責是違約,何況要我們興兵入燕?”
趙良嗣大感不安道︰“此是童太師相邀,所以不算違約。”
完顏希尹聞言笑了笑道︰“好吧,我且稟告皇上,看皇上如何定奪。”說完便來見阿骨打,將交涉的事情細細講了一遍,宗望大喜道︰“看來大宋是真的敗了!而且還敗得極慘!”
宗翰也道︰“定是如此,要不然不會一反先前姿態,來求我們出兵夾攻。”問阿骨打道︰“皇上,你看此事如何’”
阿骨打道︰“看來交割西京道的事情得緩一緩了。”
完顏希尹道︰“那夾攻燕京的事情呢?”
宗望冷笑道︰“自然答應!等取了燕京,該怎麼著還不是由我們說了算!”
第二日完顏希尹便來告知趙良嗣阿骨打同意出兵,趙良嗣大喜過望,又道︰“既得貴國出兵,甚是感念。只是貴國若得了燕京,也須與西京一同歸還本朝海上盟約上寫得明白,不可違了。”
完顏希尹既知大宋敗績,口氣又硬了幾分,冷笑道︰“歸金歸宋,到時一言可決!現在城池都還沒打下,何必在這里喋喋不休!交割領土的事情,等到燕京再派人來面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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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 第一四一章 陷燕京(下)
楊應麒從塘沽方面得到消息,知道沒能阻止童貫去請阿骨打出兵,心中懊惱,然而亦無可奈何。他收到消息的時候,阿骨打己經從拔營南下,宗望以精兵七千人為先鋒,蕭鐵奴為左翼取得勝口,宗望自取居庸關。
北遼蕭太後聞金兵南下,連上五表請阿骨打立耶律延禧的兒子秦王耶律定,願以燕京為大金藩屬之國。阿骨打哪里會理她,只催著進兵。
遼人無奈,盡起燕地精兵守居庸關。耶律大石覺得南邊大宋新敗無甚可慮,但東南塘沽的動態卻委實讓人難以琢磨。然而北遼此時絕無力量進行多線作戰,諸害相權取其輕,不得己冒險抽調各路精兵屯據西北以防金國主力。
宗望到居庸關前時,才要下令攻打,忽然關上崖石崩塌,遼軍被壓死者不可勝數,遼人不戰而潰。宗望不費一兵一卒,輕輕松松便得了居庸關,度關而南,逼近燕京。燕地契丹、奚、漢各部聞風而降者不計其數,又有文官告密、武將送款之事,遼人之怕女真,正如宋人之怕契丹,積敗既久,望見便不敢戰。金兵所過之處,就算有堅城強寨攔道,也往往是金人登高一喝,城內遼人要麼馬上投降,要麼馬上逃跑-競沒半分斗志!如果說童貫的北征軍對上遼軍是羊遇到狼,那遼人遇見女真便是狼遇到虎-宗望和蕭鐵奴兩路橫掃過來,遼軍望風解體,耶律大石和蕭干在對宋的戰爭中頗顯才干,但才能雖佳妙也擋不住全軍上下人心惶惶。金軍克燕之役半點也不精彩因為根本就沒打過硬仗!
金軍進兵之神速連他們自己也有些意外,十二月初進兵,沒等到過年金軍便兵臨燕京城下。遼軍精銳部分在居庸關逃散,部分跟隨耶律大石逃竄于邊隅之地。所以金兵數千人馬奪門而入時遇到的抵抗也不大,蕭鐵奴等在城頭列陣時,城內兵將多己逃光,蕭後也和蕭干從小道逃往漠北。當時金軍兵馬不多,因此只能扼守要道,卻沒法把幾百里的地方控制得滴水不漏。
燕京城內剩下的大多是跑不動的漢兒文臣,在宰相左企弓、參政虞仲文、康公弼、樞密使曹勇義、張彥忠、劉彥宗等人帶領下捧了降表到阿骨打營中磕頭。與楊可世還沒真正控制燕京便大殺契丹人不同的是,阿骨打采取的是安撫姿態,一見左企弓等便赦免其頑抗之罪,命他們各守舊職。等左企弓等漸覺安心,又開始采取分化政策,對重要的官員提拔一部分,壓制一部分,好讓他們都忙于向新主子獻媚而忘了團結抵抗。應該說,女真人雖是後起之族,但在法術權謀上有它特有的天賦,陰謀詭計玩起來半點不輸漢族中的陰柔之輩。女真本族人馬雖精不多,對外征服一般采用破其首腦、撫其四肢為主要手段。
阿骨打在打听了燕地主要官員的能力威望以後,提拔劉彥宗為左僕射,派遣左企弓等撫定燕京諸州縣,左企弓撫略燕京以南,康公弼撫略燕京以東。當時燕京路境內除了析津府這個小中樞之外比較有實力的據點還有兩個,一個是連遼人也摸不透底細的塘沽,一個是控制著榆關(後世之山海關)的平州。
平州位于燕京東面,扼守著遼西走廊的出入口。當初金兵攻克中京的消息傳來,平州駐軍大嘩,節度使蕭底里有意投金,結果他的副手張覺先發制人,殺了蕭底里,撫平亂軍,被眾將推為平州領事。耶律淳死後,張覺見北遼岌岌可危,便大肆擴軍,拉得壯丁上萬人,括得馬匹數千,日日練兵以各有變。宗翰本要親自領兵攻陷,剛剛投降的康公弼正要在新主子面前立功,勸道︰“若貿然加兵,是促其反。若由臣下去,定能說得他柬馬來降。”宗翰听其計,康公弼便往見張覺,果然張覺見大遼五京全歸金國所有,自知難以支撐,又見榆關外曹廣弼的人馬蠢蠢欲動,便厚賄康公弼,表示投降,並讓他回燕京後多說好話。又怕曹廣弼行韓信伐齊之事,求康公弼請阿骨打下令命曹廣弼退兵。
果然康公弼見宗翰後說道︰“張覺不足慮。”宗翰信之,奏明了阿骨打,升平州為南京,加張覺為試中書門下平章事,主掌“南京之事”。又馳書曹廣弼,告知張覺己降,命他不得攻打,先退回來州軍寨。
曹廣弼接到書信,听來使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悶悶不樂。石康道︰“二將軍是恨得不到這場功勞麼?若是如此,我們便以張覺投靠之意不誠為由,進兵攻打便是。”
曹廣弼搖頭嘆道︰“不是。如今遼人敗勢己成,余下的都是些落水貓狗、擱淺魚蝦,我曹廣弼何許人!撿這些便宜作什麼?張覺降便降了,那也沒什麼。只是看國主給他的頭餃,命他掌‘南京’之事,那是決議要以平州為南京,無論如何不肯還給大宋了。”
石康沉著臉道︰“七將軍在南邊折騰了那麼久,結果燕京還是落在國主手中!哼!如今的形勢,別說平州,便是燕京城,既然國主己經吃了,難道還肯吐出來不成?”
曹廣弼擺手道︰“燕京的事情,怨不得應麒,他也己經盡力。但大宋仍然輸得如此難看,唉,莫非是天意麼?”
不說曹廣弼退兵,卻說左企弓撫略燕京南部,蕭鐵奴領兵作他的護衛。阿骨打本來的打算是左企弓的嘴皮子管用便招降,嘴皮子不管用便讓蕭鐵奴直接開打。結果一路都未遇到抵抗,直到塘沽城外。
這時左企弓見到的塘沽城,己不是當初港口初築的那個小港寨,而是一座規模頗為宏的海邊新城-原來歐陽適听說北兵南下,忙命徐文出兵把武清駐軍驅逐干淨,同時讓塘沽行政官員組織農夫、工兵修葺外城牆,不多時便將塘沽改造成一座擁有一內一外兩道城牆的新港城。在漢部登岸之前塘沽只是一個小小港口,但經過這段時間的經營己變成一個海邊重鎮-當然,這時塘沽真正繁華的其實還只是內城那一小塊地方,外城的大多數土地其實都還沒有開發。
左企弓見到塘沽高聳的城牆吃了一驚,這道城牆耶律大石和蕭干本來就築得不矮,再經過漢部一輪改造,就實用而言己不在燕京之下。由于津門是座沒有城牆的市民城市,遼口由于貫徹韜晦方略一直維持比較低矮的城牆,因此以規模而論,此時的塘沽競可以說是漢部轄地下的第一堅城。當然,這里所謂的第一堅城也是相對而言,畢竟塘沽修建日淺,許多工程都只是打了個胚胎而己。
左企弓是遼國舊臣,素知這里原來只是一片荒地,斷斷沒想到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發展成如此規模,這里和原北遼控制下的州縣不同,里面的守臣左企弓半點也不認得,但這時奉了阿骨打的命令來招降,只好硬著頭皮命人上前送招降書信進去,希望城內守臣懾服于大金的威名,乖乖開城投降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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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 第一四二章 入太行
塘沽城內各方勢力對金兵的來到反應不一。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商人,他們早在左企弓和宗弼沒有到達之前就探到了消息。畏兀兒籍的商人覺得無所謂,因為他們在各個勢力交叉控制的地方上做慣生意了;和漢部淵源較深的商人也不放在心上,從漢部以往的作風來看歐陽適一定會保護他們的;燕雲籍和宋籍的商人就有些慌了,不知金兵來了以後會不會弄出什麼亂子來。
塘沽商會的會長見狀趕緊跑到歐陽適的座船來見他,請他出面安撫眾商人的情緒。歐陽適笑道︰“你們怕個鳥!只要有我在一日!這塘沽便仍然是你們賺錢的好地方!只要有漢部在一日,你們的身家性命便丟不了!”
那商會會長陪笑道︰“這個我們自然知道,但那些才從大宋和燕京來的商人卻不懂得這個理兒。”
歐陽適問︰“那你說該怎麼辦?”
那商會會長道︰“若四將軍能上岸走一遭,那塘沽的人心多半便會安穩下來。”
歐陽適笑笑道︰“現在陸上有什麼好玩的沒有?”
那商會會長道︰“自然有!就怕四將軍不肯賞臉。”
歐陽適笑道︰“好吧,我便上岸玩幾天。”
歐陽適兩腳一上岸,塘沽的商人便都安了心,紛紛出錢請歐陽適吃喝嫖賭,見他談笑風生,對金兵將來之事絲毫也不放在心上,才都安下心來。
這日听說左企弓已到城外,鄧肅來見歐陽適道︰“半個月前還在討論怎麼勸阻童貫,如今國主說來就來,燕京說陷便陷,便像燕京是紙做的一般!”
歐陽適哼了一聲道︰“我都說了契丹人沒什麼好怕的,只是宋人太沒用!”
鄧肅道︰“我們原先的計劃,是幫大宋攻克燕京。那樣塘沽的虛實國主便未必能知道得詳盡。如今形勢大變,國主一入燕京,塘沽的事情便瞞不得了!”
歐陽適道︰“我們原本就沒瞞啊,應麒不是給會寧那邊上過奏本了麼?”
鄧肅忍不住笑道︰“四將軍!我們那奏本,國主都不知道有沒有留意到!那畢竟只是拿來搪塞的借口,國主是何等樣人,事到臨頭哪里真能糊弄他!若不能找個好些的理由,保不定國主會大怒!”
歐陽適沉吟道︰“那你說當如何?”
鄧肅道︰“我看四將軍不如去見見國主吧。塘沽城內,就以四將軍身份最高。”
歐陽適搖頭道︰“不行不行。我在東海地位是不低,便是海外那些自稱國王啊天皇啊的家伙對我也是俯首俯腦的。但北國那群人可沒怎麼把我放在眼里。若我去見國主,徒然受辱而已。在北邊,老二老六他們的威望都比我強得多。不如你修書讓應麒來辦。”
鄧肅頓足道︰“這哪里來得及?”
兩人正商議著,徐文已匆匆命副手送來左企弓的招降書,歐陽適看了笑道︰“這個官兒,似乎還不怎麼知道我們的底細!”又問︰“他可有帶兵馬來?”
徐文的副手道︰“有,看旗幟是‘漢’字在陽面、‘蕭’字在陰面的將旗,應該是六將軍的人馬。”
歐陽適和鄧肅對望一眼,歐陽適隨即大笑道︰“原來是六奴兒啊!他來了,怎麼不先通個信!”
鄧肅也舒了一口氣道︰“若是六將軍,那便好辦了。”
歐陽適拍拍鄧肅的肩膀道︰“你還沒見過老六吧,便出城去會會他,順便商量一下事情該怎麼辦。”
鄧肅道︰“六將軍志宏只在遼口見過畫像,卻沒見過真人,怕認錯被騙了。”
歐陽適笑道︰“不要緊,我派個認得他的下人跟你去。”又道︰“我再寫封書信,把你的地位跟他說說。六奴兒這人眼高過頂,最看不起讀書人。若不打個底兒,只怕你到了他面前得受氣!”
當晚鄧肅帶了兩個人連夜出城,徐文以精騎百人護送。蕭鐵奴這三千兵馬是數千里征戰殺出來的,個個猙獰雄野。幸好曹廣弼留在塘沽的這部分人馬也自不俗,大部分是邊地農夫出身,經過嚴格訓練後踫上胡人也敢沖敢撞。到得軍營前護送鄧肅的隊長亮出字號,蕭鐵奴部下便以自家人規格接他們進去。歐陽適的家奴先去見蕭鐵奴呈上書信,然後才來請鄧肅去議事。
鄧肅進了主帳,帳內除了歐陽適的家奴外尚有三人︰居中一人滿臉殺氣藏在臉皮底下半點不露,鄧肅便知道必是蕭鐵奴;其他兩人,年輕那個短須如刺,竟然是個殘廢了一只手的獨臂漢;年紀大一點的儒冠儒服,卻頗染北國風霜。歐陽適的家奴引見道︰“六將軍,這位便是塘沽的鄧參軍。鄧參軍,這位便是六將軍。”又指著旁邊那個儒服者道︰“這兩位是盧彥倫大人和種去病大人。”
鄧肅分別見過後,歐陽適的家奴便出去了。楊應麒上下打量了鄧肅一眼笑道︰“听說你在老二、老四、老七手下都很吃得開啊。要伺候得他們三人都滿意,難得,難得。”
鄧肅聞言正色道︰“三位將軍雖然是鄧肅的上司,但位有上下,份屬同僚,何來伺候之言?”
蕭鐵奴一听不由得有些尷尬,心道︰“果然是老二那邊的人,一樣的臭脾氣!”看在楊應麒與曹廣弼的面子,臉上勉強干笑兩聲道︰“是我唐突了,鄧先生莫怪。”
鄧肅也便趁機下台道︰“听說六將軍喜歡玩笑,只是鄧某生性呆板,不慣如此。”
蕭鐵奴見他是個無趣的人,便不與他亂扯,直入正題道︰“應麒還在塘沽麼?”原來歐陽適的信里只介紹了一下鄧肅,並未多說什麼。
鄧肅道︰“七將軍見助大宋取燕雲之事不可為,已經回去了。”
蕭鐵奴道︰“那如今塘沽是老四在當家了?”
鄧肅道︰“正是。”
蕭鐵奴又問城內都有哪些兵馬,鄧肅道︰“四將軍的船隊泊在塘沽,所以城內兵馬其實不少,但大多是水兵。陸上兵馬,以二將軍撥調過來的精銳千人為主干,主將叫徐文。此外尚有工兵二千人,能供使喚的民夫二千人。”頓了頓道︰“大宋主力敗退後,還有些人殘留在塘沽外城。”跟著解釋了塘沽外城的情形,以及種彥崧忠武軍的來歷。
蕭鐵奴心道︰“這忠武軍人數雖少,那種彥崧听來也不見得有什麼大能耐,但應麒這樣扶植,看來必然有後著!”
那邊種去病听見種彥崧的名字卻忍不住耳垂跳了跳,幸好蕭鐵奴和盧彥倫都在听鄧肅述說,未曾留意到。
蕭鐵奴道︰“塘沽的外城,地方大不大?”
“大得很!”鄧肅道︰“雖然種彥崧之前開拓過一些地方,但畢竟為時尚短,外城多是荒地。不過如今內城不大夠用,所以外城的土地雖荒,許多商家正盯著呢。只是七將軍囑咐過說塘沽外城的開發不必太急,要一步步來,所以目前只放出一小部分最靠近內城市集的,準備移動內城城牆,將兩片地方並作一塊。”
蕭鐵奴看了盧彥倫一眼道︰“老七就是有辦法,他走過的地方都掉油水,嘿嘿!這塘沽的事情我也知道些,只是沒想到富得這麼快!”言下之意,是你盧彥倫便沒這本事。
盧彥倫跟楊應麒接觸過,對他在這方面的才能也甚是佩服,說道︰“七將軍確實了不起。”
蕭鐵奴便對鄧肅道︰“你去跟老四說一聲,就說我這里三千人,明天就開進外城去駐扎。”
鄧肅愣了一下道︰“六將軍要進城?”
“那當然!”蕭鐵奴道︰“這里是漢部的地盤!便是我們的老窩了!哪有到了家門口不進去的?”
鄧肅沉吟道︰“左企弓那邊……”
蕭鐵奴笑道︰“他算什麼東西!一個手無寸鐵、給國主跑腿的沒用書生罷了。我們想怎麼擺弄他,就怎麼擺弄他。”
鄧肅又道︰“左企弓好對付,但國主那邊只怕不好搪塞。”
蕭鐵奴怔了一下問︰“怎麼了?”
鄧肅道︰“六將軍不知道麼?我們在塘沽鬧出這麼大的動作,國主只怕還不是很清楚。”說著把楊應麒開港時如何輕描淡寫擬奏折、助宋大戰時如何放謠言擾亂視听等事情擇要說了一遍。末了道︰“國主若不入燕京,這些事情還可以遮掩。現在既到了燕京,我們便想再瞞也瞞不住了。”
蕭鐵奴哦了一聲道︰“國主這邊,自然得由我去應付。至于具體如何,等我跟老四再商量商量吧。你這便進城,先去劃出一塊地方來,我們隨軍帶有帳篷,到時候在外城駐扎便是。讓盧彥倫跟你一塊去,我這邊的事情他熟。”
鄧肅又道︰“不知六將軍的人馬在塘沽是要長住,還是短住?”
蕭鐵奴道︰“自然是短住!等燕雲的事情一定,我便上船回遼南去。”
鄧肅愕道︰“六將軍要回遼南?”
蕭鐵奴道︰“此事一了,我估計我這撥人馬暫時就沒仗打了。離開遼南很久了,總得回去跟兄弟們聚聚。”
鄧肅便要告辭,蕭鐵奴又問︰“這次南下我沒帶多少糧來,城中糧草夠不夠?若不夠我先去打些草谷再進去。”
鄧肅忙道︰“夠的夠的!海上來去方便,六將軍便是有兩三萬人馬也養得起。”
蕭鐵奴點了點頭,轉向種去病道︰“進城後你可得辛苦些。咱們手下這批人,留了一大批最有紀律的在陰山下助防了。現在這三千人里至少有一半是習慣了在草原胡鬧的。但塘沽是我們的窩,兔子不吃窩邊草,我回頭便傳下死命令︰敢進內城的我便打斷他的腿!你也幫我看緊點,別讓他們鬧事!”
種去病問︰“可否喝酒?”
蕭鐵奴想了想道︰“分作三班輪流︰一班去城外打土匪虎豹去,一班守外城,沒輪到的可以休息,休息的才可以喝酒。喝酒的要先把兵器收起來。”
種去病又問︰“他們要女人怎麼辦?”
蕭鐵奴道︰“讓他們先憋著。我進城後問問老四,看看內城妓女多不多。”
鄧肅來的時候是半夜,談了許久,出來時尚日出。蕭鐵奴的帳篷內點有火把,但不知為何,鄧肅卻反而覺得外面連月亮也沒有、只有幾顆星星的暗夜也沒有帳篷內那麼陰森,心道︰“雖然看得出六將軍能顧大局,但他帶兵的手段,委實與二將軍大大不同!”
他離開後,種去病才從帳中出來,心道︰“他似乎沒認出我,是因為沒有留心,還是因為夜里看不清楚?”忽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我的樣子已經變得連他也認不出來了?”
不說這邊種去病感嘆身世,卻說盧彥倫第二日跟鄧肅來見歐陽適,一路上盧彥倫只看得兩眼發直!他雖然在大遼上京呆過,上京的城市面積比塘沽內城要大得多,但如何有這等繁華的商業氣息,口中嘖嘖稱贊,心中道︰“要是六將軍不加約束,讓軍中那幫崽子看到這些富貴,不發瘋來搶才怪呢!”又想︰“听說這里才建港一年多,若是津門,不知是什麼樣的氣象!這次回遼南,一定要見識見識。”又想︰“津門雖好,但比起汴梁的百年基業又有不如!若有機會到汴梁走一遭,那才不枉了呢!”忽然竟想到汴梁不算漢部的“窩”,不知七將軍會否容許軍馬入城搶掠一番,腦袋里胡思亂想,腳下已到了歐陽適的寓所。
盧彥倫進門,鄧肅引見過後,便陳述蕭鐵奴的意思。
歐陽適听了道︰“老六到了家門口,自然要進來的。不過內城軍區狹窄,確實納不下太多人了,他安扎在外城也好。這事情你差人去辦吧。”
鄧肅便要與盧彥倫同去,盧彥倫道︰“六將軍有些私人事情要我轉告。”鄧肅看了他一眼道︰“那我到外廳等候。”
鄧肅出去後,盧彥倫便上前磕頭道︰“四將軍萬安。”
歐陽適呵呵笑道︰“老六調教出來的人就是知趣!不像老二老七身邊的人那般無聊!起來吧,你主子讓你來可有什麼要緊事?”
盧彥倫頗知蕭鐵奴和眼前這位四將軍的交情與別個不同,又磕了一個頭才站起來道︰“六將軍讓小的轉問四將軍,可有什麼他進城前才方便作做的事情沒有?”
歐陽適想了想道︰“沒有。我在這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逍遙得很。你讓鐵奴快些進來,兄弟倆一起快活快活。”
盧彥倫道︰“既然如此,小的便出去辦事了。”磕了個頭,這才出門。
歐陽適嘆道︰“六奴兒手下的人可真是懂事。怎麼陳正匯便沒這麼乖巧呢?”搖了搖頭,便听下人來報︰“忠武軍種彥崧、滯留宋將楊可世求見。”
歐陽適冷笑道︰“他們來干什麼?”
那下人道︰“好像是听說金軍要進城,要來將軍這里問些什麼消息。”
歐陽適道︰“我不見他們。你找個借口幫我推了。”頓了頓道︰“以後他們的事情,都轉到鄧肅那里去,讓鄧肅去處理!”
主子的態度,那下人全看在眼里,出去後便沒怎麼給楊可世種彥崧好臉色看,楊可世忿忿不平,回去後便張羅著早日南下,不久雄州方面傳來命令,讓他前往滄州鎮守邊寨。
種彥崧見歐陽適的態度轉冷,心中也不好受。眼見楊可世南歸也請命歸宋。但童貫對他可沒什麼好感,加上他們對忠武軍的來歷本來就有些疑心,原先是因為看漢部的面子才給他番號官爵,這時一與漢部交惡,連帶著連忠武軍也厭惡起來。童貫本不打算理會他,但幕僚王瑰獻計,建議調忠武軍去太行山一帶平賊。原來耶律大石和蕭干等相繼兵敗以後,遼軍逃入邊鄙者甚多,其中相當一部分竄入燕雲、兩河交界處的山地,憑借復雜的地形落草為寇。那一帶無論對雄州來說,還是對析津府、大同府、太原府來說都是鞭長莫及,眼下金宋兩國的主要矛盾集中在燕京的歸屬問題上,誰也沒心思去理會這些盜賊,因此太行山山脈在遼宋舊界一帶便成了逃兵聚集呼嘯的淵藪,不但形勢復雜,而且兵力加起來也有數萬人之多。童貫的幕僚這般建議就算不是借刀殺人,至少也是把種彥崧往火坑里推!
但種彥崧卻沒考慮這些,他年紀還輕,身上的榮譽感甚強,在他心里,有個正經的軍事行動讓他去干,卻遠勝過在塘沽的外城空耗,因此接到命令後馬上下令準備出發。
這時林翼正在種彥崧軍中負責平輸轉運的錢糧事宜,听到消息趕緊來見種彥崧,跟他剖析時局,勸他不要去送死。
種彥崧听了林翼的話,沉吟半晌道︰“既是軍人,便當為國家效力!听說太行山那邊的盜賊逃兵四處劫掠,禍害周邊百姓,我們此番去不但是為國,而且也是為民。若不幸戰死沙場,卻也不丟了祖宗的臉面。”
林翼呆了呆,心道︰“以前總覺得只是一個世家子弟而已,如今看來七將軍選中他確有道理他未必不知道此去之難,卻是知難而行!”心中微生敬意,但仍然勸道︰“就算要去,也不能去得倉促!種兄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這一千多個弟兄考慮啊!”
種彥崧怔了一怔,隨即微感愧疚,他和手下相處經月,感情早已頗深,這時想到自己如果孟浪行事會給他們帶來大危險不禁自責,說道︰“謝林兄直言。只是軍命已下,我若不去,卻也不成!”頓了頓又道︰“太行山那邊盜匪雖多,但大部分是烏合之眾,我這一去未必沒有勝算。”
林翼道︰“打仗的事情種兄想來心里已有打算,但糧餉卻該如何解決?”
種彥崧怔了怔道︰“糧餉?童太師既然下令,想來必有糧餉接應。”
林翼冷笑道︰“他有說要負責我們的糧餉麼?”
種彥崧奇道︰“這還用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林翼苦笑道︰“種兄太老實了!且不說童太師和令祖一向不和,就是不計較這層關系,但看他的作風,只怕向他要錢糧也甚難。再說,我們忠武軍一向是自己想辦法養活自己,忽然要伸手去求人,卻不窩囊!”
種彥崧被林翼點破後也覺得有理,對于入山打賊他還是有些把握的,但要是童貫給他來一手毒招斷了他的糧餉,那時便進退兩難了!當下道︰“林兄可有什麼好主意麼?”
林翼道︰“我的意思是︰糧食我們也自己帶著。”
種彥崧道︰“這外城的農莊牧莊,我們也才搞了幾個月,還沒到收成的時候呢!哪里有那麼多糧餉給我們帶去?”
林翼道︰“這些農莊牧莊雖還沒到收成的時候,但基業已經打下,眼看過個一兩年就會變成一塊快寶地。這可是可居奇貨啊!不如便把這些地方賣了,套成現錢現糧,帶到太行山去也夠我們吃一段時間了!”
種彥崧喜道︰“好主意!咱們手里若有糧草,一來不用去耗費大宋國庫,二來也不用去看童貫的臉色行事!只是賣地買糧不和漢部打個招呼不行,但如今歐陽將軍對我們冷淡得很,這事怕不好辦。他若說這地本來就是他們的,白白要收回去,我們也無可奈何。”
林翼道︰“既然歐陽將軍難說話,我們不如直接找小楊將軍!”
種彥崧心中一凜,問道︰“小楊將軍?他也在塘沽?”
林翼道︰“他不在,但他跟家兄多有生意來往,我有把握能找到他!若是得他支持,那時候要錢有錢,要糧有糧,甚至兵器、馬匹、人才也可多要些!只是我們卻得把出兵的事情略為延緩。”
種彥崧沉吟道︰“好!反正童太師那邊也沒催得很急。這事就拜托林兄了。”
林翼當下擬了書信飛鴿傳往津門,跟楊應麒說了自己的計劃。陳正匯看了後道︰“林翼建議順水推舟讓這支人馬進駐太行山,這提議有些意思。”見楊應麒卻連連搖頭,陳正匯奇道︰“七將軍反對這件事麼?”
楊應麒笑道︰“我不是反對,我是覺得林翼膽子和器量都太小!他竟然只想著帶一大批錢糧過去,卻沒想到把那一帶變成一個根據地!”
陳正匯眼楮一亮道︰“根據地?這……這行麼?”
楊應麒道︰“那個地方,產糧牧馬未必足以自給自足,但若加上經商,多半便可以了。”
陳正匯道︰“經商?可那里道路阻隔,交通甚是不便。而且離塘沽又有些遠,這商路未必走得通暢。”
楊應麒道︰“不然!那里離塘沽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尤其有三大條件,為別處所不及。”
陳正匯便問是哪三大條件,楊應麒道︰“第一,便是地處邊界,又是山區,加上山高林密,龍蛇混雜,只怕幾年內金宋兩國都沒功夫管到那里去,正是一個三不管的地方,所以容易發展成自由度極高的自治領地!第二,那片地方在行政上是邊鄙,在地理上卻是幾處要地的中心!往西北是大同,往西南是太原,至于東面,更有燕京、塘沽、雄州!若能拓開往南的商路,則沿太行而下,離汴梁其實也不是很遠。第三,那個地區,附近有用的物產極多,據我所知,光是煤鐵二項,便足以立起一個國內之國了!若種彥崧能把那邊地方的盜賊處理干淨,嘿!前途不可限量!”
陳正匯沉思半晌,忽然道︰“既然那里這麼好,為何漢部當初不直接在那里扎根呢?”
楊應麒哈哈大笑道︰“因為漢部當年沒有忠武軍如今的條件啊!”
陳正匯問道︰“忠武軍有哪些漢部沒有的條件?”
楊應麒笑道︰“忠武軍的條件,可比我們當時好得太多了。最要緊的一個,是他們有大宋的正式番號,入山討賊又是名正言順,所以他們進入山林後只要主事者處理得宜,便不會淪為盜賊。再者,由于忠武軍打的是大宋旗號,河東、河北一帶的富商聞到銅臭過去投資也不會有太多的顧忌,不用害怕被朝廷目為通賊!還有,將來那里出來的商人,有大宋正規軍隊的番號作掩護,西入太原、南下汴梁都會比較順利。最後……”
陳正匯不等楊應麒說完便道︰“最後,忠武軍有我們做靠山,不但後勤無虞,而且西北入大同、陰山,東北入燕京、塘沽都會有我們照拂七將軍,我說的沒錯吧?”
楊應麒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就是這樣。所以我剛才才說林翼的建議,無論格局器量都太小了!這事你親自安排一下,除了給忠武軍增加一些農夫、車馬以外,再調一批工匠和僧人!此外,再從管寧學舍物色幾個可用的學生到忠武軍中學著當幕僚,同時看看那邊的地形人情,若可以便在那邊建一所學舍。嘿,咱們好不容易拉起這樣一批人馬,又得了這樣一個好機會,不能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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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 第一四三章 塘沽問
那姓李的文書被宣入帳,眼見阿骨打神色不善,心中便有些嘀咕。完顏希尹問道︰“天輔五年冬,津門楊應麒副都統可曾行公文來?”
那文書俯首道︰“有的。漢部漢部每個月都有許\多公文奏上。”原來楊應麒這人心腸大大的壞,欺負女真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每個月都奏報大量的公文。這些公文用詞甚雅,別說阿骨打,便是北國水平差一點的漢人知識分子也未必能準確無誤地把意思給弄明白了。而且由于數量太多,重要的消息和不重要的消息互相摻雜,往往便讓沙子埋沒了金子一對于津門的奏報,阿骨打一開始還命漢兒文書一封封翻譯了讀給他听,但听到第五十封上便再沒酎心,只是命漢兒宰相將那些重要的撿出來奏報。但論起在奏報中玩虛虛實實的機巧,會寧那幫文人哪里是津門文人的對手?所以塘沽開港一事被淹沒並不是一個單獨的個案,而是眾多被忽略了的大事中的一件。
完顏希尹听那文書說有,便問︰“可有關于塘沽的奏報?”
那文書听了喃喃道︰“塘沽、塘沽……似乎沒有。”
蕭鐵奴喝道︰“你可想清楚了!若將來在會寧找到了奏報原件,小心你的腦袋!”
那文書嚇了一跳,忙道︰“奴才再想想,奴才再想想。”
蕭鐵奴沉吟道︰“對了,塘沽這個名字當時還沒起,也許\只是說渤海沿岸、燕京東部之類的話。”
那文書給蕭鐵奴這麼一提點,啊了一聲道︰“渤海西岸!有的,有的!當時有一封奏報,大略雲︰‘天輔五年冬,有本國商船漂至渤海西岸,為遼人所迫。遣水師數百人救護之,因勢就利,闢船塢水寨,作遁商擾敵之用。’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阿骨打听得眉頭皺了起來道︰“水寨?塘沽現在可不是一個水寨吧!”
蕭鐵奴忙道︰“國主容稟!當初在塘沽開寨,確實只是偶然。應麒曾來書信和我說起這事道,開這港口,一開始並沒有把它做大的意思。允許\商人們在里面交易,也只是為了維持塘沽幾百駐軍的口糧。誰知道這邊的生意竟然出奇的好做,這水寨越闢越大,後來競變成了一座港城-這實在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阿骨打冷冷道︰“真的只是這樣?”
蕭鐵奴道︰“自然是這樣!”他抬起頭來道︰“不然還能如何?”
阿骨打眼中透著十二分的不信,但怒色一現即隱,隨即對那文書冷笑道︰“大金的大事,都被你這些沒用的書生給誤了!拖出去,重打四十鞭子!”
那文書嚇得魂不附體,蕭鐵奴知道阿骨打是在遷怒,心中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道︰“這狗奴才,該打!”
阿骨打目視蕭鐵奴,忽然道︰“我在大同府的那幾個月里,應麒就呆在塘沽吧?”
蕭鐵奴心頭一震,幸好他早有準備,脫口就答道︰“是。”
阿骨打問︰“他來塘沽干什麼?”
蕭鐵奴道︰“這個老七,迂腐得很!他說什麼我們漢部出身大宋,現在有能力了,應該幫故國一點忙。于是跑到塘沽來,又是送錢,又是送糧,還幫大宋的宣撫使童貫出主意!”
阿骨打沒料到蕭鐵奴回答得如此坦白,反而微微一怔,冷笑道︰“沒見他對大金這麼熱心!”
蕭鐵奴笑道︰“國主這麼說可冤枉他了!大金馬蹄過處,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而且兵多將廣,良才如雲,應麒他是沒處使力氣,哪里是不出力?耶律余睹的事情國主一交給他,他不是便辦得漂漂亮亮的了麼?”
阿骨打神色稍綏道︰“不錯。”又問︰“後來呢?他怎麼幫的童貫?”
蕭鐵奴道︰“應麒幫童貫設計了許\多計謀,如何巧取,如何豪奪,可惜童貫因他是我大金的官員,竟然一條也沒采用。結果他們大宋兵敗國辱,而應麒也覺得自己熱烘烘的臉貼上了冷屁股,搞了這麼多的事情卻沒半點成效,甚是丟臉,所以對這件事情誰也不願提起,而對大宋這個所謂的故國也冷了心。他跟我說,從此見到宋人的嘴臉就煩!”
阿骨打听到這里忍不住冷笑道︰“宋人本來就不知好歹-你們不就是從大宋逃出來的麼’在境內時尚不能用,何況現在!”
蕭鐵奴忙道︰“是,是。”
宗望在旁道︰“不管怎麼說,他私通外國,就是不對!”
宗翰則道︰“應麒心懷故國,大宋之前與我們又交好,他跑去幫幫童貫的忙也算不上什麼大罪過。不過這等大事,以後還是要先奏明皇上才好!”
蕭鐵奴忙道︰“這個自然!”
阿骨打哼了一聲道︰“他擅來擅去,太沒規矩了-粘罕,你明日便派人宣他到軍中听令!我要重重罰他!”
蕭鐵奴吃了一驚,忙道︰“國主,老七他畢竟年紀小……”
阿骨打喝道︰“小?他還小?”
蕭鐵奴道︰“是,是。現在不小了。但他是我們的七弟,平常我們都慣著他,所以他年齡雖然大了,人卻還有些孩子氣,做事有時候也有些沒分寸。但他忠君愛國之心,天日可鑒,還請國主明察!”他說到楊應麒“忠君愛國”時自己心中不禁一樂,卻硬生生把差點忍不住的邪笑給吞了下去。
阿骨打哼了一聲道︰“該怎麼罰他,等他來到再說。”頓了頓道︰“把彥沖也叫來-弟弟有功\勞大哥分享,弟弟犯了錯大哥也當一起受罰!”對完顏希尹道︰“你親自往中京跑一趟-替了彥沖的職務,把他換回來!”
完顏希尹應聲去了,阿骨打這才問蕭鐵奴道︰“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蕭鐵奴道︰“國主,這燕京我們真的便讓給大宋?太虧了吧?”
阿骨打目視蕭鐵奴,頗露贊賞之意,似乎覺得他與楊應麒等人究竟不一樣,隨即又搖了搖頭道︰“這燕京是我親口許\了他們的,不好失信于天下。若趙家肯乖乖給錢,便歸了他們吧。你們若有不甘,等我死後再做打算。”這兩句話己說得十分明白︰他要保全自己的信譽,子孫要毀約也等他死了之後再說。北國之人,父定之約子毀之,乃是常事。
蕭鐵奴听了跪下道︰“鐵奴知道了。”又道︰“鐵奴這次來,一是稟告塘沽之事,二是想請國主恩準我回遼南一趟,以慰我部下思鄉之苦。不過現在大哥和應麒他們既然要來,那我便不急著走了,等他們來了再說。不過我部該駐扎在什麼地方,還請國主示下。”
阿骨打道︰“你要回遼南?嗯,卻也應該。這樣吧,你也不用等彥沖他們了,我許\你先回去。”頓了頓又道︰“漢部就彥沖、你和應麒三個猛安。彥沖和應麒要來軍中伺候,遼南便以你爵位最高。你們漢人有句俗語叫衣錦還鄉。我便讓你風風光光回一趟遼南。”
蕭鐵奴驚喜道︰“國主的意思是……”阿骨打道︰“我封你為遼南都統,彥沖不在時便由你權領遼南三州軍政大事。”
蕭鐵奴惶然道︰“這遼南都統,可是大哥的官位!”
阿骨打道︰“彥沖這遼南都統做得也太久了!我有意升他一升,讓他做中京路都統。”
蕭鐵奴大喜,跪下磕頭道︰“國主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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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 第一四四章 兄弟間
蕭鐵奴得阿骨打封為遼南都統,心中得意難以言狀。這事此時雖然還不宜大肆宣揚,但他回帳後仍忍不住喚來他最信任的文官盧彥倫和最看得起的新秀種去病,告知此事。
盧彥倫畢竟是讀書人,听到這個喜訊諛詞泉涌,連綿不絕。蕭鐵奴听得甚是滿意,轉頭見種去病沉默無語,問道︰“你不替我高興?”
種去病跪下道︰“末將來歸日淺,北國的事情多不清楚。不過……不過我們漢部的基業,是在遼南吧?”
蕭鐵奴點頭道︰“是啊。”
種去病道︰“那國主封大將軍為中京路都統……”他猶豫了一下,似乎在琢磨著怎麼措辭︰“這中京路乃是原大遼五京之中路,中京路都統自然是極尊貴的。但龍離海則不振,虎離山則勢危。國主如此對大將軍,不知算不算明升實降?”
蕭鐵奴臉色微變,盧彥倫喝道︰“種去病!你是什麼資歷!大將軍前大將軍後的,大將軍的面你都沒見過,眼里便只有大將軍,沒有六將軍了?”
種去病神色如常,說道︰“去病說這話,不是為大將軍打算,恰恰是為六將軍打算。”
蕭鐵奴黑著臉沉吟半晌,終于臉色轉晴,點了點頭,對盧彥倫道︰“別錯怪他!是我剛才被利字沖昏了頭!哼!國主忽然這麼提拔我,難道是為我打算來著?那自然是沖著大哥去的!”
盧彥倫道︰“雖然如此,但……但六將軍若能入主遼南,畢竟是見美事!”
蕭鐵奴心中被說得蠢蠢欲動,但終于克制下來,搖頭道︰“遼南在大哥手里和在我手里,能發揮的威力是不一樣的!大哥有遼南一日,國主便不敢輕易動他!遼南有大哥一日,我們兄弟齊心協力,那片地盤才能不被吞並!所以大哥不能沒有遼南,遼南也不能沒有大哥!若大哥被國主斬斷了手腳,我們又保不住遼南,到頭來就算封我作勃極烈也是一場空歡喜!”
盧彥倫道︰“但現在國主任命已下,咱們卻當如何是好?”
蕭鐵奴道︰“這……”一時竟無主意。
種去病問道︰“六將軍,漢部以誰為首?”
蕭鐵奴道︰“自然是大哥!”
種去病又道︰“大將軍以下呢?”
蕭鐵奴沉吟道︰“近年狄叔叔已不管事。若依漢部內部次序,則大哥以下便當由二哥作主;若依金國官位排列,則大哥以下便是我。若是以親緣而論,則大哥不在時候還可以擁立大嫂或者大虎子,不過那也需要我們兄弟幾個支持。”
種去病道︰“若有一日大將軍忽然失蹤,失蹤之前也未留下交代,二將軍和六將軍分別站出來,空口說大將軍有委任之命令,要暫代大將軍行權宜之事,不知漢部內部會相信誰多一些?”
蕭鐵奴想了想道︰“我和老二都不可能!大哥就算有委任之命,也不會直接交代老二和我。”
種去病怔了一下道︰“漢部之內論親貴爵位,還有更勝二將軍和六將軍的麼?”
蕭鐵奴道︰“當然有,那個人就是老七。應麒在部內地位特殊,他雖然坐的不是第一把交椅,但是他說出來的話,部內群臣諸將都不會有什麼懷疑,我們兄弟幾個也信任他……”說到這里恍然道︰“不錯!不錯!”
盧彥倫和種去病問道︰“什麼不錯?”
蕭鐵奴雙手一拍道︰“大哥和老七,一定不能同時落在國主手中!若大哥在遼南,那自然什麼都不用說了;若大哥被叫到國主身邊,只要有老七坐鎮後方,調和諸將,我們仍能以大嫂為虛尊,應麒領政,我等統兵,就能確保大哥的安全!”
盧彥倫道︰“然則眼下我們要保漢部,就得保遼南,要保遼南,就得保大將軍!而要保大將軍,就不能讓七將軍和大將軍同時落在國主手中!”
蕭鐵奴道︰“不錯!”
盧彥倫道︰“但如今國主召見七將軍,乃是堂堂正正的理由,只怕七將軍推脫不得。”
種去病道︰“七將軍推不得,卻不知大將軍推不推得?”
蕭鐵奴笑道︰“去病說的好。國主這次召見大哥的理由是弱了點。若大哥尋得出一個理由來,或許能推脫也說不定。”對盧彥倫道︰“速擬鴿書,一道發中京,一道發津門,把我們的意思說清楚,至于該怎麼辦,讓他們想辦法去!”
盧彥倫道︰“但就算大將軍推脫得一時,推不得一世啊!”
蕭鐵奴冷笑道︰“何必一世?這兩年來我入見必然暗中窺看國主氣色,一年前他還能裝得好像沒事的樣子,現如今卻連裝都裝不大好了!在大宋使者面前說多了幾句話胸口也會起伏不止,顯然已是病入膏肓!只要大哥躲他個一年半載,說不定大金就要變天了!”
盧彥倫听了,當即草擬鴿書,一道發中京,一道發津門。書到津門,陳正匯楊樸等見了都大吃一驚,張浩道︰“六將軍說國主病勢已危,又忽然有這麼大的動作,莫非、莫非……”他莫非了好幾次,終于把那句大逆不道的話說了出來︰“莫非國主是要在臨死之前把我漢部給掃除掉麼?”
陳正匯和楊樸听了心頭都是一震!具體到阿骨打出什麼計策,以他們幾個的才智都未必沒有應對之道。但若如張浩所言︰阿骨打是下了決心要在他死前解決漢部的問題,那便不再是一兩手花招能夠應對的了!讀書人的所謂謀略,在真刀真槍的軍力面前往往會顯得極為蒼白無力。
陳、楊、張想到阿骨打霸絕天下的豪魄,心中都感害怕。又想遼南腹地如此淺,如何擋得住阿骨打全力一擊?只片刻間,三人竟然都亂了心神!他們三人雖然多智,但時勢到了這個份上,有時候已不是智謀所能抵御。阿骨打只稍稍顯露自己的意圖,便壓得陳、楊、張等人智不知何以出!
他們三人手足無措之際,自然而然便一起向楊應麒望去,只見楊應麒拿著那鴿書左看右看,連連點頭,滿臉的欣然。
陳、楊、張都不知楊應麒這是什麼意思,但見他如此安然,內心都鎮定了幾分。三人對視一眼後,便由楊樸問道︰“七將軍,您笑什麼?”
楊應麒道︰“我很高興啊!”
陳楊張三人異口同聲奇道︰“高興?”
“是啊!你們看不出來麼?”楊應麒道︰“國主封了六哥做遼南都統,那是多大的誘惑!多深的陷阱!多毒的招數!而六哥竟然能忍下來不上當,那又是何等的眼光,何等的見識,何等的胸襟!我以前總有些看不起六哥的,認為他的器量不但不能和大哥相比,甚至比二哥也有所不如。但今天看來,我錯了。蕭鐵奴,不愧是蕭鐵奴!”
陳正匯等被楊應麒這麼一說,無不點頭。
楊應麒又道︰“咱們漢部,政務是我在主管,至于兵力,則在大哥主持之下,向來由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他們統領。尤其以二哥與六哥的直系最為精銳,所以他們兩人在我漢部軍中的影響力也最大。而我一向最擔心的,就是六哥,因為他的態度總有些游離,但今天看來,六哥對漢部的忠誠,對兄弟情的執著,顯然都不在其他兄弟之下!”
陳正匯嘆道︰“不錯,不錯!”
楊應麒又把那封信看了看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雖然不知道國主接下來會出什麼樣的招數,但以運數而論,則一國一部之敗,必然先是蕭牆之內四分五裂,然後外敵趁機而入這便是敗征。相反,若一國一部之興旺,必先由內部團結一致,然後雖有艱辛險阻也必能克服這便是勝兆!是我漢部正在走上坡路的跡象!”
陳正匯听到這里忍不住道︰“不錯!不錯!如今七位將軍同心同德,我漢部興旺之象已顯!國主以強弩之末,將枯之燈,如何擋得住我漢部氣運如日中天!”
楊樸和張浩齊聲道︰“正是!”
只片刻間他們三人的心情全變了,因為楊應麒的“啟發”讓他們隱隱感到有天命在支持他們!
天命,那是多麼虛無飄渺的東西,但有時候偏偏又比百萬雄師更為強大如果大家願意相信的話。
鴿書走得比馬快,所以楊應麒知道阿骨打有意同時召他和折彥沖前往行在的時候,阿骨打的特派使者還在路上呢!
楊樸指著蕭鐵奴的書信道︰“六將軍言︰萬不可使大將軍與七將軍同時為質!此言甚中要害!如今我們再要發書請大將軍莫去應命只怕已來不及了,不得已,只能請七將軍‘賴’在津門不動身了。”
陳正匯搖頭道︰“只怕不妥!誠如六將軍所言,國主召喚七將軍理由甚正,我們難以推脫。如果不得已一去一留,還不如由七將軍去。”
楊樸道︰“我怕的是來不及!”
陳正匯道︰“六將軍此書必有寄給大將軍一份。若大將軍得了書信,多半不會貿然前往燕京!不如這樣,我們趁著國主還沒來召見,先發制人,由七將軍主動前往南京請安述職。七將軍這一路卻先從中京道過,若大將軍還未赴行在,則找個借口請大將軍速回津門。若大將軍已經南下,則七將軍無論如何折返津門,我們另想辦法搪塞!”
楊樸與張浩均稱善,楊應麒便要即日起行,陳正匯道︰“七將軍,看國主眼下的安排,只怕是有意動手了!若他決心已定,一計不成定然再有一計!最怕的是他撕破了臉皮大兵壓境!那時七將軍恐怕已身系女真帳內,沒法與我們商量。具體事宜我們三個自想辦法,但總的方略,還請示下。”
楊應麒沉吟道︰“古往今來,若雙方準備都太過充分,這仗往往便打不起來。我們眼下硬踫硬恐怕還是打不贏完顏部的,所以最好莫要打仗,但要達到這個目的,就得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我們要讓國主覺得這仗一打起來便是兩敗俱傷,要讓他知道︰若殺了大哥滅了漢部,其他諸部便會寒心,大金就會四分五裂,完顏部便會眾叛親離!”
楊樸問道︰“讓大金四分五裂眾叛親離,這個只怕很難。”
陳正匯道︰“不然,我們並非要真的讓大金在短期內四分五裂眾叛親離,而是要讓國主覺得會這樣!大將軍在大金威望素著,漢部對大金也是有功無過,若我們無故見殺,國主何以取信于各族,何以取信于天下?”
楊應麒點頭道︰“不錯,所以我最怕的反而是部民眼見難敵便束手就擒,那時候國主便能找個由頭把我們幾個擱置起來,再派親完顏部的官員接手津門等地。等漢部的力量被分化瓦解之後再冊封我們幾個虛官高爵養起來那時他既不失信,又能除掉心頭大患!所以應對外患最重要的地方,不在外而在內!只要部內能抱懷寧死不降的決心,這事多半便能善了若到最後仍然不能善了,那我們寧可把遼南百里沃土夷為平地,然後蕩舟入海,到海外去重新開闢一個新的國度去!”
陳、楊、張等三人听得熱血沸騰,齊聲道︰“正是!”
當下楊應麒到大將軍府來向完顏虎告辭,完顏虎見他神色大不尋常,問明原因,心中驚震,便勸楊應麒別去見阿骨打了︰“叔叔的為人,平時寬厚待人,到關鍵時卻是虎豹之性!何況他現在病著,脾氣肯定更差!你這樣過去,不是羊入虎口麼?”
楊應麒笑道︰“嫂嫂別這樣說!我這頭羊角太長肉太羶,可不好吃呢!只要嫂嫂坐鎮津門,漢部內部不亂,我便不會有事。”安慰了許久,又請她信任陳正匯、楊樸等人,必要時出面給他們撐腰,然後便蕩舟入海。
從津門到燕京,若走陸路,則需先北上前往遼口,然後向西取道遼西走廊直入析津府若剔除張覺這個變數,這條路最近。否則的話,就得繞道中京大定府,然後在折而南下這條路更遠了,但路上較為安全。當然,更快的是走海路!從津門揚帆前往塘沽,順風的話一天便到,再快馬加鞭轉往燕京,整個行程可以控制在五天之內。
可是楊應麒既不走最快的那條路,也不走最慢的那條路因為他並不急著去見阿骨打,但他急著去見折彥沖!若要見折彥沖,最快的路徑是先上船,渡海前往曹廣弼眼前的駐地來州,然後由曹廣弼派兵護送北上經譚州、利州便可抵達中京。
津門與來州之間距離極近,只需渡過遼東灣便可。所以楊應麒連鴿書也不發了,直接坐船來見曹廣弼。曹廣弼見他忽然來到有些訝異,問明情況變色道︰“國主終于要收拾我們了麼?”
楊應麒道︰“眼下完顏部雖然仍在成長壯大,但我們漢部發展的速度卻比他們更快!若國主真有心解決我們,自然越快越好。”
曹廣弼道︰“他若選擇現在動手,只怕遼南非打爛不可!”
楊應麒道︰“遼南打爛,我們便到流求去!到時候一心一意幫助大宋抵抗胡人,便免去了許多立場上的尷尬!”
曹廣弼听了哈哈大笑道︰“不錯!那樣可爽快多了!遠勝過現在左右踫壁,施展不開手腳。”笑了一會又搖頭道︰“但那也只是萬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楊應麒也嘆道︰“是。遼南若能保住,自然最好。”
兄弟兩人正說著,曹廣弼的副手石康匆匆掀帳進來道︰“二將軍,大將軍來了!”
曹廣弼和楊應麒對望一眼,同時脫口道︰“大哥!”
兩人又驚又喜,迎了出來,只見轅門外數十匹駿馬嘶鳴,幾十員兵將肅靜,為首一人挺拔英武,正是折彥沖!曹廣弼和楊應麒走近前,還說話,折彥沖道︰“來!我就不進去了,你們陪我縱馬看看這山海之間的風光去!”
曹廣弼吩咐石康看好營帳,早有人牽了兩匹大宛馬過來,曹廣弼與楊應麒跨上馬鞍,隨折彥沖向營外奔去,折彥沖的隨行人馬落後在听不到三人講話的距離跟著。
折彥沖一直奔到榆關十數里外一個小山丘上,前為關,左為海,右為山,山、海、關各具雄偉,煞是壯觀!
折彥沖指著榆關問曹廣弼︰“這榆關如何?”
曹廣弼道︰“關隘雖佳,擋不住胡馬。”
折彥沖又問︰“張覺如何?”
曹廣弼道︰“我無意取他。若有意取他時,早在囊中了。”
折彥沖點了點頭,問楊應麒道︰“這片海如何?”
楊應麒道︰“站在這里用肉眼看覺得壯觀,但出過海的人都知道這其實只是渤海一個拐角處罷了。而渤海又不過是東海的一個拐角處東海雖大,卻也只是東大洋靠近這片大陸的一片海域!”
折彥沖哈哈笑道︰“你的胃口倒也不小,但就是這片海域,也夠幾個國家爭了!”唏噓道︰“常來看看山海,才知道人之渺小,生之短暫。”
曹廣弼應聲道︰“但唯有忘其渺小與短暫,才有勇氣去建功立業!”
折彥沖笑道︰“你言語素來謹慎,沒想到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曹廣弼道︰“縱橫天下之志,哪個男兒沒有!”
折彥沖頷首道︰“不錯。”
三人談論了好一陣子山水,軍伍政務半點不提。忽見榆關關門打開,十幾騎奔了出來似乎要來看看他們是什麼人。折彥沖笑道︰“若是鐵奴在此,定要過去跟他們玩耍玩耍。”
楊應麒道︰“大哥眼下可有此意?”
折彥沖看看天色將晚,笑道︰“不了,跟一隊侯騎,有什麼好玩的!這便回吧。”
三人縱馬回營,隨行兵將在後擺開,榆關出來的侯騎眼見他們兵馬雄壯,不敢靠近,跟了一段路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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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wa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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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29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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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 第一四七章 武之庫
楊應麒出發前往燕京的同時,蕭鐵奴也揚帆前往津門。此時狄喻賦閑,折彥沖裝病,曹、楊、歐陽、阿魯蠻等人都不在津門,他便隱隱然成了津門公開場合中的最高首腦,一些需要拋頭露面的事情也都找上了他。其中最引起他興趣的莫過于一年一度的東海擂台決賽!
遼南武風極盛,楊應麒深知文武二德各有所偏︰尚文之利在便于培育文明,但文人相輕,過分尚文會流于邪狹,所以在武德受到抑制的社會里,文士容易鬧出小肚雞腸的互相算計;而尚武之弊則在容易流于野蠻,但武士那種光明、直夷、勇敢的風尚卻極為可貴,任何一個開拓進取的國族都必須擁有!
武風形成不易,楊應麒深知一個社會武風過盛有時雖會造成許多問題,但斷不能因噎廢食。對于尚武的風氣,不能抑止,只能疏導,而楊應麒建立的疏導方式,主要有三︰第一是鼓勵禪武學校的興建,將忠、孝、仁、義、禮、智、信蕺于佛學之中,以學濟武,以教濟武,企圖使整個社會崇尚武德而不是純粹的暴力;第二是促使民間形成有序的比武形式,既讓暴力有個發泄的地方,又引入擂台賭博讓商業經濟沾瀾部分沒有其它謀生技巧的武夫,使之不致于淪為盜賊;第三,便是將各種選拔中脫穎而出的武士引入軍隊,成為軍隊的新血,同時也以比武的形式來檢驗和刺激軍隊的武技,以避免其墮落。
大宋宣和二年時,由楊應麒設計、林翎投資、悟明和尚主持的東海擂台正式開擂,F海擂台才開擂就在遼南引起了巨大的轟動!觀眾如山,賭眾如海!擂台的冠軍不但享受到折彥沖親自頒獎的榮耀,而且還能拿到夠他享用半生的巨額采金!管寧學舍甚至派出專人來給捧名前十的高手立傳!而在賭博中贏了錢的津門市民則紛紛出錢,將這些傳記銘為碑文立在東海擂台第一次決賽的賽場上!可以說,誰能在這個擂台上屹立不倒,那他就成了津門市民眼中的英雄!成為各說書人口中的超緩武士!
這種巨大的名利誘惑不脛而走,迅速引起東海各國武士們的注意一所以從第二屆開始,東海擂台便不再是漢部內部的擂台,而是吸引了大宋、大遼(那時中京還未陷落)、大金、日本、高麗無數武士的國際擂台,甚至連西夏、吐蕃也有人參賽!
這種跨國規模的比武大會帶來的超乎預料的經濟效應,吸引著越來越多的商家投入其中,但每年一次涌入津門的龐大人流也給津門的治安帶來了巨大的隱患尤其這些人大多是桀驁不遜的武夫!
為了因應這種狀況,除了官方直接派兵防止暴動以外,由禪武學院牽頭而組織起來的民間維持秩序的隊伍也逐漸成型,並顯示出比官方軍隊更有效的治安力量。由于楊應麒的預料走在事態發展前面,所以比武大會的隱患在爆發之前就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此時折彥沖尚在“病中”,所以這一次比武大會的頒獎就由蕭鐵奴代替在津門說書人的宣傳下蕭鐵奴此時己成為參賽武士心目中“天下聞名、漢部有數的名將”!所以由他來頒發象征著天下第一的刀(刀戰第一)、槍(槍戰第一)、弓(箭術第一)、馬(騎術第一)、弓馬(騎射第一)、船(水戰第一)、鎧甲(團體戰第一)等由商人贊助的獎品,武士們感受到的榮耀並不在折彥沖親自頒發之下。
而蕭鐵奴則在頒獎中暗暗垂涎這些單打獨斗連自己都沒把握的武士,有意要把他們招攬到蕭字旗下但這個念頭隨即讓他悟出這個東海擂台背後暗含著深遠的政治意圖與軍事意圖,他發現這個擂台不但發掘出大量具備單兵戰斗力的人才,而且還培養了遼南民間的組織力量!經歷過對遼、對夏戰爭的蕭鐵奴私下品評,覺得津門民間的各支維持治安的隊伍無論組織力還是戰斗力都不在遼、夏精兵之下,一旦有警,這些人只要由他稍加部勒馬上可以開赴戰場一事後蕭鐵奴打听了一下,果然發現這些隊伍背後都要接受漢部政府的節制。
“老七說什麼漢部只有兩萬精兵,但現在看來,他手里的存貨可不止這區區兩萬人!”
在前去見折彥沖的路上,蕭鐵奴心中盤算著如果把津門的這些武人也包括進去,漢部對女真會是怎麼樣的一個局面,心中還沒算定,便見到了折彥沖。
“大哥!”蕭鐵奴單膝跪了下來,臉上帶著明朗的狡黠︰“鐵奴來了!這幾天想死我了!”蕭鐵奴來津門後因事務所阻,兩人都是靠傳話來溝通,今天才是第一次見面。沒有化妝的折彥沖看起來十分精神,對于蕭鐵奴流于肉麻的言語毫不見怪,笑道︰“起來起來!怎麼樣,東海擂台好看麼?”
蕭鐵奴站起來道︰“很不錯,單個兒打的話,我只怕任何一項都拿不到天下第一。”
折彥沖哈哈笑道︰“那是,我也不成。”
蕭鐵奴道︰“但武技和打仗,既是一碼事,也是兩碼事!武技是打仗的基礎,但這些人要拿來打仗,還得經過部勒才行。”
折彥沖點頭道︰“應麒的心思,果然讓你一眼就窺破了。沒錯,如果有必要的話,這些人確實是很不錯的後備。這幾年部內許多文官都覺得辦這比武大會利弊參半,認為除了帶來的那點稅收對漢部稗益有限,而出幾個‘天下第一?的武技高手,對軍國大計也並無幫助。但他們卻不懂得︰漢部多幾個天下第一確實無關痛癢,但因‘天下第一?四字激勵起來的尚武之風卻是萬金難買!”
蕭鐵奴道︰“是啊。我看台下眼紅著天下第一四字的武士,少說也有千把人,這些人組織起來,也是一支精兵!”
折彥沖笑了笑道︰“說到打仗,除非是大軍兵臨城下,否則還用不上他們。”
蕭鐵奴愕道︰“為什麼?”
折彥沖道︰“你到遼口後就知道了,遼南北線一帶的防御軍力,用以自保的話差不多也夠了。”
此間沒有他人,但蕭鐵奴卻仍把聲音壓低了兩階道︰“若是進攻呢?”
折彥沖笑了笑道︰“進攻!進攻!六奴兒你這點最合我心!應麒和廣弼別的都好,就是進取心不如你!廣弼是整天念叨著‘苟能制侵陵、何必多殺傷?的人。應麒卻是太過追求全勝!他見不得自己人流血,總希望能以最小的代價去取得最大的戰果當然最好是不戰而屈人之兵!這當然是極好的,只是有時候很難。”
蕭鐵奴眼楮一亮道︰“那大哥的意思,是有意進取了?”
折彥沖搖頭道︰“不!現在條件也還不充分。如今我們也不是沒有高的機會,但勝算還太小。再等等吧,過個五六年,形勢想必會更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廣弼他有時候太保守了,但你有時候又太急了!凡事要穩住,若是總這麼沖,我怎能放心把遼口軍務交給你?”
蕭鐵奴一听這話心髒差點跳了出來︰“遼口?大哥要把遼口交給我?”
“怎麼?”折彥沖道︰“不敢接手麼?”
蕭鐵奴單膝跪下道︰“都是在大哥手下驅馳,有什麼敢不敢的!”
第一四七章武之庫(下)
蕭鐵奴得了折彥沖授權,以都統身份到遼口都督軍務。他一開始雄心勃勃,覺得自己麾下精兵有三千人,遼口兵馬據說才兩千人,以三千人統帥兩千人,想必不用多久就能把自己的意志貫徹下去,讓遼口的兵將對自己惟命是從。
但他到了遼口才知道︰他面對的不是一千人、兩千人,而是整個漢部的政府機器!遼口的武衛營雖然只有兩千人,但這兩千人卻只是遼南軍隊的刀刃!而不是遼南武裝隊伍的全部
各國史書上的古代各大戰役,常常動不動就夸言有數十萬大軍,其實在打仗時真正投入戰場的人數絕沒有那麼多,因為這類數字通常都是把後勤隊伍也算了進去。特別是那種千里遠征的滅國大戰,沿途押運糧草的人一般比真正在戰場上廝殺的還多!
遼口軍隊對外宣稱的數量,既不包括大量的工兵,也不包括遼口城內負責治安的民衛而這些人實際上也有很嚴密的組織,在防御戰中都可以發揮一定的作用。折彥沖、曹廣弼所布置的遼南軍事系統與蕭鐵奴帶出來的兵馬完全是兩碼事,這些部隊在日常訓練上和調動上都有著頗為嚴密的程序,士兵們的經濟生活和社會榮譽更與遼南政府的體制環環相扣。
當初來自大宋、室韋和東海女真的大量移民遷入以後,漢部官方通過各方面條件的篩選,將其中較為強壯的人安置在遼東半島的北部,在幾年中陸續建立起了幾十個農、牧合一的村莊,每個村莊約有幾百到二千人不等。這些村民的族源以宋人為主,但東胡人也不少。胡人剽悍,而能被選到這里的宋人也大多不是省油的燈,所以村落建立初期,幾乎天天都有人打架。津門的文官建議把胡、漢分開,免生事端,但曹廣弼和楊應麒商量以後卻沒有這麼做,而是在每個村都設立擂台和打擂的規則,真遇到非動手解決的事情便上擂台見分曉但在擂台下私斗卻要受到嚴厲的懲處。擂台設立以後這些村莊的斗毆便慢慢轉變成一種公開的、有序的、受節制的比武。正所謂“不打不相識”,這些村落的胡漢居民在這種有序的比武中並沒有走向騷亂,而是走向互相理解與認同。尤其在胡人們習慣用漢語交流以後,這種認同感便更加強烈。
漢部設立的這些有軍事目的的村莊所在的土地並不肥沃,不過這里的村民主要任務也並不是種口養馬,而是過著一種且農且牧且軍的生活,由遼口兵將主持的軍事訓練顯然才是他們生活的主題。漢部並不對這些村莊征稅,相反每年都有大量的補貼獎賞那些在軍事訓練中表現杰出的人。
慢慢的,這些村莊中最能適應戰斗生活的村民便完全脫產成為全職的戰士,入駐最北線的十二座村莊,不再務農這便是被遼南軍方稱為上十二村的十二座和農業沒有關系的村落,這些村落的兵將要輪流到遼口服役,沒輪到時就呆在上十二村中訓練。上十二村的全職戰士又被分為上中下三等,體能和戰斗技巧排在下等的兵員要定期接受中部村落排在上等的村民的挑戰,如果失敗就會被打回中部村落,重新過那種且農且牧且軍的生活。相應的,中部村落最強悍的村民則能通過打敗上十二村的下等戰士得到進入上十二村的機會。而那些連中部村落也無法適應的人則會被貶遷到以務農為主的南部村莊。
如果說,津門的東海擂台是選拔城市浪人入伍的偏途,那遼東半島北部的這一片村落便是漢部在農村選拔兵員的大道。在漢部武風興盛的情況下,能進入上十二村本身便是一種榮譽!更何況伴隨這種榮譽而來的還有經濟上的保障。
蕭鐵奴和遼口的兵將交流過後才知道那片軍事村落不但是一個選拔系統,也是一個教育系統戰士們並不要求背誦四書五經,但至少要識字。上十二村的戰士里那些熟悉古今戰役的人也比較容易升遷。當然,忠誠與自律也是文訓的內容之一。
“這些人會很听話,但也會很不听話!”蕭鐵奴想。
這些兵將確實听話,因為蕭鐵奴是漢部樞密正式任命的將軍,而不是因為蕭鐵奴是蕭鐵奴!他們听的是將軍的命令,而不是蕭鐵奴的命令。
“一個兩個,都是曹老二照鏡子做出來的!”蕭鐵奴背後罵道。可他心里其實很妒忌!在陰山腳下時他本覺得自己己經是兄弟幾個發展得最快的了,直到現在他才完全顛覆了內心的這種看法!遼口和上十二村的兵將數量還不算很多,尤其和漢部己有的非軍事人口相比簡直低得過份!如果漢部有朝一日能擺脫附庸的地位,光明正大地擴軍,那種發展潛力蕭鐵奴自己想想也感到恐怖︰“五年不!三年不!一年一只要有一年時間全面征兵入伍訓練,北國沒人是我們的對手!”
不過蕭鐵奴隱隱猜到楊應麒短期內不會支持這種程度的擴軍,因為就連他也知道那樣會對漢部的經濟造成太大的壓力甚至破壞︰“除非把他逼急了!”
到遼口以後不久,蕭鐵奴開始調整自己的思路︰“一定要把老七兜里的錢和人都摳出來!”
對于經濟、民生與軍事之間的關系,蕭鐵奴和楊應麒都有很深的認識。但兩人的出發點和立足點卻完全背道而馳。
楊應麒認為,軍事力量是用來保障經濟和民生的,非萬不得己不能為了前者而干擾了後者的發展;而蕭鐵奴卻認為讓百姓生活得好些就是要他們別造反,後方的經濟發展好了,歸根到底是為了征服、征服、征服一所以楊應麒總是小心翼翼地維系著漢部經濟、民生和軍事的平衡,一方面疏導著漢部的尚武之風,同時又千方百計地提高文官的比例,拒絕由武人的意志來主導漢部的未來。也許正是這個原因讓楊應麒總顯得太過小心,也讓漢部的軍事力量在短期內沒有爆發出蕭鐵奴所希望的那種水平。
一言以蔽之,楊應麒希望漢部能成長為一個民生導向的政權,而蕭鐵奴則希望漢部能變成一個軍國!
“老七的意思,總是認為把漢部的武力維系在足以御敵的情況下就好,但但老大未必也這麼想!”一念及此蕭鐵奴笑了,認為自己己經悟到了折彥沖重用他的原因。“看來老大和老七之間,也不是一點矛盾都沒有啊!不過他畢竟不肯和老七破臉,甚至不肯擺明了站在老七對面,所以才讓我來跟老七唱對台戲!”
蕭鐵奴明白,如果折彥沖真的打算這樣做,那對他自己也沒壞處︰“可是老大的胃口究竟是多大呢?獨立?吞金?還是……連大宋也要?”
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如果他摸清了折彥沖的底線,那無論他做得多麼過火,只要事態的發展與折彥沖的期望相合,都能得到折彥沖的默許與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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