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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歷史] 邊戎 作者:阿菩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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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wawa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2:22 | 顯示全部樓層
千鈞一發 第一四八章 地之失
    冬天熬過去了,阿骨打自己覺得身體似乎略有起色,但大費心神的事此去彼來,竟讓他一刻不得歇息。

    入春後遇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耶律余睹涉嫌謀反!耶律余睹剛投降時,阿骨打待他以宰相之禮,十分優厚,但西京攻陷後卻只是給了他一個虛餃,不但不升他的官,反而削了他的權,甚至要求他把妻兒安置在黃龍府作人質!“鳥盡弓藏”這個詞雖是漢人所發明,但實際上天下的政治家沒有一個不會用的。所以當斜也來密奏說耶律余睹意圖謀反時,阿骨打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但他現在卻還沒把耶律余睹連根拔起的打算!這人在契丹人中聲望不俗,僅僅因為一個還沒有成型的謀反就動了他,容易引起治下契丹人的大反應。若在別的時候他也不怕這些反應,但現在處理他時機卻還不對,不過不敲打敲打他也是不行的。

    一切部署妥當之後,阿骨打便把耶律余睹連同他手下幾名干將叫了來,直截了當問道︰“听說你要造反?”

    耶律余睹等听了大吃一驚,不知如何反應。阿骨打從容道︰“我大金能成就今日大業,靠的不是你們,而是國中君臣的上下同心!當初我們兩陣對敵時我曾給你留了一封信說︰要戰,就光明正大地來!如今還是如此!如果你當真有膽子與我為敵,我便給你兵器、馬匹、部屬!容你一戰,絕不食言!但你若到時候再敗,我可便容不得你了!”

    耶律余睹手下听了無不戰栗,耶律余睹則低頭不能回答,阿骨打冷笑道︰“若你不敢與我為敵,那以後便老實些。以前人家說的風言風語,我也當沒听說過,今後也絕不因此疑你忌你!”

    耶律余睹聞言忙跪下道︰“皇上聖明!余睹萬不敢有欺背之心!”

    阿骨打哼了一聲道︰“好,你的事就此揭過。不過有功當賞,有罪當罰!這次你鬧出一些擾亂軍心的事情,不警戒警戒卻也不行!”傳命將他的副將蕭慶打了七十杖,余人不再怪罪。

    蕭慶謝恩受罰,七十杖打下來痛暈過去兩次又痛得醒轉,但從頭到尾竟哼都不哼一聲!

    好容易把蕭慶打完,阿骨打才放他們回去。耶律余睹一行從行營中出來後但覺汗流浹背,回到居處,韓福奴道︰“都統,怎麼辦?怎麼辦?你說他會不會真的放過我們?”

    蕭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听到韓福奴這句話勉強開口道︰“今天……他既然沒有……把我們當場格殺,想必暫時不會動我們了。”

    韓福奴道︰“但……但這提心吊膽的日子叫我們怎麼過!”

    蕭慶道︰“他不動我們……是因為……大金……有內患……再等等……我們要有耐心……”

    “內患?”韓福奴眼楮亮了起來︰“什麼內患?”

    蕭慶道︰“折……折……”終于忍不住暈了過去。

    經過阿骨打的這一番警戒,耶律余睹果然便老實了許多,但這事才告一段落,第二件大事又冒出水面當初阿骨打遣人給遼主耶律延禧下書,要他仿石敬瑭臣事契丹的形式臣事大金,耶律延禧積敗既久,也有意求和,後來听聞金人將大遼五京的貴族、女子、財物、典章全部運往黃龍府,耶律延禧傲性忽又發作,對舉族被俘大感憤恨,聚攏了五千兵馬又來報仇,被宗望以精兵千人殺敗。但這一仗金人終究還是沒能俘獲耶律延禧,只擒住了他的兒子趙王訥埒和遼國的國璽。遼主逃入雲內,惶惶如喪家之犬,但他畢竟曾做過阿骨打的君主,受過阿骨打的參拜,是大遼二百年天下的最後一個繼承人!只要他一日不死,阿骨打便不能完全放心!

    遼主的事情暫時只能擱淺,而大宋的事情卻一直在進行!對燕雲州府的取棄,阿骨打早有打算。雖然他也有些急著要把這邊的事情料理畢好去解決內憂,但在談判時候卻仍然很沉得住氣,對宋使步步進逼,而大宋方面由于王黼唯求盡快解決事情以全其功勞,加上是敗軍之國,談起判來沒有底氣,竟是一步又一步地退讓,最後不但平州、營州等掌控山海關隘的邊州都劃歸大金,大宋還得在契丹舊歲幣四十萬之外,每年更加燕京代稅一百萬緡,阿骨打這才勉強答應把燕京及涿、易、檀、順、景、薊六州交給大宋,至于西京大同府雲中路一帶卻只是在紙上說明會交給大宋,但何時交接阿骨打卻讓宋人去和最難纏的宗翰去談!

    這日金國吩咐宗望料理燕京事務,正要休息,忽然宗翰進來道︰“皇上,應麒來了。”

    阿骨打微感訝異道︰“他來了?怎麼來得這麼快?”阿骨打派去中京召喚折彥沖的完顏希尹這時還沒有回音,至于去津門的使者,由于走的是陸上通道,這時只怕還在路上呢!

    宗翰道︰“應麒並沒有見到使者,他是听說皇上打下了燕京特地渡海前來賀喜,同時也是來請罪。”

    阿骨打哼了一聲道︰“賀什麼喜?請什麼罪?”

    宗翰道︰“賀的自然是得燕之喜雖然我們打算把燕京交給宋人,但攻城略地之威畢竟值得一賀。至于請罪,他好像是來解釋他在塘沽的作為的。”

    阿骨打問道︰“他在塘沽的作為,你看應該如何處置?”

    宗翰沉吟道︰“這還得看他如何解釋了。”

    “解釋,解釋!”阿骨打道︰“若非心里有鬼,何必千里迢迢跑來解釋?”斜了宗翰一眼道︰“剛才那幾句話,怎麼听起來像在替他說話一般?他賄賂你什麼好東西了?可別忘了你是姓完顏的!”

    宗翰忙道︰“皇上這是說哪里去了!我怎麼會幫著他呢!不過眼下他既肯主動來解釋,可見心中還有敬畏。我們是听他的解釋,又不是信他的解釋,不過是讓他剛好有個下台階,同時殺殺他的驕氣罷了。再說,眼下彥沖還沒到呢,就有什麼事情,不如先等彥沖來了再一並處置。”

    “等彥沖來了再一並處置”宗翰最後一句話甚得阿骨打之心,調了一會呼吸,頷首道︰“好吧,叫他進來!我看他怎麼說!”

    “又要見國主了……”

    帳篷外邊,和阿骨打相見的幾個重要場面在楊應麒腦中一一掠過。楊應麒和阿骨打的關系,從一開始就很微妙。

    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大宋政和三年,那時候大金還沒有建國,自然也就沒有年號。當時阿骨打對楊應麒來說還是一個夢幻般的人物,在城寨外面見面時楊應麒一听到這個名字還差點跌了一跤,但那時候並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個細節。

    跟著兩人進了村落,初見的當晚便在篝火夜宴中開始了第一次交鋒!對阿骨打來說,他並不是很清楚這個叫漢部的小部族的底細,只知道他們能造鐵、懂文字、會造紙而已,因此便把他們看作一個像烏春那樣的部族,希望能像同化烏春那樣將他們同化,讓漢部的長處轉化為女真的長處,所以他提出了混居以便融合。而楊應麒則馬上提出另外一個建議︰要在完顏部的邊緣地帶自建村落。在當時這對阿骨打來說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因為漢部方來,彼此保留一點距離也可以避免兩族發生沖突。但阿骨打心中仍然有一個逐漸同化漢部的打算。

    這就是兩人的第一次交鋒,楊應麒巧妙地在不觸犯阿骨打底線的情況下,保住了漢部風俗、文化和經濟上的獨立性。那時候在阿骨打眼中楊應麒還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漢部也只是一個和烏春、曷甦館等無甚區別的部族可惜,他在那一刻就錯了!

    “國主現在在想什麼呢?是否在為漢部的事情生氣?”楊應麒想。一直以來,他都避免觸怒這個強橫的部落酋長,但他的立場從來就沒有軟化過!特別是當漢部的根本利益有可能受到損害的時候他的反抗便十分激烈當然,立場是堅定的,而手段則是婉轉的!

    當金國疆域漸廣以後,楊應麒知道漢部迫切需要遷移到阿骨打的眼楮看不到的地方去!他從很早以前就已經相中了遼南,卻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泄漏半點他對這個半島近乎狂熱的向往!在他的暗中操控下,宗雄、宗干、吳乞買等人在會寧這個舞台陸續登場,當然,女主角是憨厚的完顏虎。完顏部和漢部矛盾中不是很尖銳的一部分被暴露了出來,而阿骨打這時也還沒洞察到楊應麒正準備讓漢部進一步脫離其羈縻的心思,不知不覺中讓楊應麒完成了他最沒把握的一步棋。那時候阿骨打雖然已經覺得楊應麒和普通的小孩子不同,但仍然沒有將他視為一個和自己同等級的對手來看待,甚至也還沒察覺到楊應麒正在一鏟一鏟地挖著大金的牆角!而那一次,也是楊應麒最後一次在“以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下和阿骨打交鋒!

    “之後的日子,就很難過了。”楊應麒嘆了一口氣。

    對謀略家來說最爽的事情莫過于當你在算計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卻還不知道你才是他最大敵人!漢部南遷之前楊應麒就處于這種狀態中,所以那時候漢部雖然根基淺薄、實力微弱,但楊應麒在阿骨打面前卻進退自如,毫無驚險。相反,南遷之後漢部的發展前景海闊天空,但楊應麒本人所受的壓力卻變得空前巨大!尤其是阿骨打的賜婚突襲讓楊應麒恍然大悟︰阿骨打終于把他當作一個對手了!這令他很惶恐,惶恐到有些忙亂。不過還好,對阿骨打來說,大遼這個龐然大物依舊是他最大的敵人,為了消滅這個敵人,阿骨打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當然包括折彥沖所領導的漢部!因此阿骨打以賜婚為名的這次逆襲並沒有堅持到最後,這說明當時阿骨打的決心還不夠徹底!

    “可是……那次之後他就沒機會了。”

    當楊應麒整合了流求的力量以後,漢部便擁有了一個大後方!一個馬蹄跨不過去的大後方!那之後楊應麒對會寧的整個方略就開始調整了︰如果說之前他都是在守,那此後他便開始謀劃著攻!如果說之前他求的只是保證漢部得以生存,那此後他便開始追求漢部對金國各方面的控制權!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折彥沖開始展現出被會寧視為“跋扈”的不妥協,在民族矛盾中折彥沖撐起了各族平等的大旗,在階層矛盾中樹立起為中下層民眾說話的形象,而楊應麒則為了緩和雙方的關系而繼續裝孫子!可是在裝孫子的同時,七將軍再沒有出讓哪怕一點一滴的實質性利益!漢部的隱形力量逐漸蔓延到大金的各個層面,阿骨打征服了數千里的土地,但這些土地的財富的大部分卻最終流入津門!蕭鐵奴為什麼沒有背叛漢部?僅僅因為兄弟之情?那種看不見的東西或許也是有的!但更讓功利主義者信服的也許卻是因為楊應麒一次又一次地向他展示了漢部的力量!那個時候的漢部已經有力量獨立了,不過代價卻很高昂那就是很可能會喪失楊應麒割舍不下的遼南!遼南的地理位置從一開始就決定了它是不可能獨立的也正是因為有這個原因阿骨打才允許折彥沖到這里來!所以,要保住遼南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解除遼南的威脅換言之,就是要反過來把大金給吞了!

    想到這里楊應麒忍不住敲了敲腦袋,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把大金給吞了?”楊應麒很煩惱地搖了搖頭。漢部現在的軍事力量和大金相比,防守有余,進取不足!“所以我們還需要時間!得拖!”阿骨打的繼承人也許能做得不比阿骨打差,但漢部和完顏部之間業已形成的那種消長關系卻不是一個人、一群人的智慧所能改變!所以眼下這種關系維持得越久對漢部就越有利!

    這個道理不但楊應麒懂得,連阿骨打也隱隱約約想到了!當蕭鐵奴從燕京傳來鴿書時楊應麒就知道︰阿骨打在平定大遼五京之後,終于把漢部視為最大的對手了!雖然現在大金各地還不是很穩定,雖然耶律余睹等新降附的部族也都還不是很听話,但他的身體終于等不起了。漢部這顆毒瘤,已經大到用肉眼也能看到了!所以一定要割除哪怕大金會因此而流血!

    “可是大金如果要割除這顆毒瘤,到底要流多少血,這一點國主是否清楚?”楊應麒覺得阿骨打在剛剛平定燕京之後馬上就發動對漢部的攻勢,準備勢必不充分,不過如今自己作為人質,事情還是盡量小心些好。

    “楊應麒覲見……”帳內傳來了呼傳聲。

    楊應麒慢慢地走了進去,很小心、很小心地走著每一步︰“國主對于漢部的實力應該也沒有完全把握,所以如果我們能讓他覺得割除毒瘤的結果是讓大金這個根基尚淺的國家一齊喪命,那他就會猶豫,他如果猶豫,我們便有機會維持目前的和平!我也會有機會活著回去!”

    入帳,抬頭,然後才挺直了身子跪下。楊應麒的眼神依然恭謹,但他的脊梁卻直得有些刺眼!

    “這小子終于長大了。”阿骨打心想。

    不單是楊應麒長大了,漢部也已經長大了!大金面對漢部,正如阿骨打面對楊應麒︰他今天依然可以壓制住這個後起之秀,但明天呢?

    “國主。應麒給您請安了。”楊應麒臉上綻開了微笑。

    阿骨打對他這虛偽的微笑忽然有種從心里冒出來的厭惡!他也像楊應麒剛才在帳外一樣,腦中掠過兩人見面的幾個重要場景,在那幾個場景里面,楊應麒似乎每次都是這種貌似天真的微笑!

    “可惡!可惡!其心可誅!”

    這幾句話他當然沒有說出來,但他的眼楮卻泄漏了他的心意!他盯著楊應麒,忽然發現這小子竟然不害怕!

    “他不害怕?他為什麼不害怕?他恃著什麼?以為我不敢殺他麼?”他幾乎就像拔刀,但手才動了動忽然就想起來︰“對了!彥沖還沒來!”

    折彥沖還沒來,楊應麒便不能殺!這想法在他心中早就成熟了,但此刻卻讓他感到有些懊喪!

    阿骨打抬起手,不知是想賜座,還是要責罵他。話還沒出口,一口惡氣涌了上來,竟然從虎皮上摔了下來!

    “皇上!”

    “國主!”

    “快快傳薩滿上師!”

    帳內一片混亂,而楊應麒和阿骨打的會面才剛剛開始便告中斷。在混亂中宗翰拍了拍楊應麒的肩膀道︰“皇上忽然如此,你的事情便先寄下。但也不用急著回去,先到我營中住下,有什麼事情,等皇上身體大好了再說。”
Jiwawa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2:22 | 顯示全部樓層
千鈞一發 第一四九章 民之棄
    大宋宣和五年,夏。

    楊應麒到了燕京的當天便被軟禁在宗翰營中。由于要維持表面上的禮遇,宗翰並沒有完全斷絕楊應麒與外界的聯系,不過為了避免楊應麒“在軍中太過寂寞”,他又特地派了幾個得力的文官來作陪,當然,這個舉措的真正目的是監視楊應麒的行動。楊應麒對會受到這種禮遇早就心中有數,反正遼南大體的方略已經布置妥當,所以他便保持著一種頗為灑脫的心情,每日與那幫文官飲酒下棋。那幫文官是被女真殺怕了的,平時被宗翰一瞪都要嚇得兩腿發抖。如今眼見楊應麒身陷虎穴居然還能談笑自若無不佩服。

    在和這批文官交往了一段時間以後,楊應麒慢慢地發現他們這些人也不是無法分化!

    原來阿骨打克燕前後,燕京的文官有一部分不願接受比契丹更為野蠻的女真的統治,紛紛越境南逃到大宋。大宋起初也善加禮待,把他們接到汴梁听調。後來金人施加壓力,向大宋索要這批北遼士子,這批士子听到消息大為惶恐,而大宋內部對此事也分為兩派︰以童貫、趙良嗣為代表的一派認為眼下向金人乞求燕京的事情正在緊要關頭,不酮偃o些“旁枝末節”壞了大事;而馬擴等人則認為若把這批人交給金國,以後大宋在境外勢必人心盡失,而且這批人已經到過汴梁,若將沿途虛實告知大金也是一件對大宋極為不利的事情!但最後馬擴等人終究沒法挽回童貫、趙良嗣的決心,一條繩子把這些人全綁了送到燕京!

    金人向大宋要人的時候,借口是索要“逃人”,但這些文官一到燕京,宗翰馬上來接,就在馬前釋其繩索,擢為高官這哪里是索要逃人,分明是搶奪人才!

    楊應麒知道這些人的來歷後暗暗哀嘆,這批燕京的士子的文化水平和聰明才智都是相當好的,比如眼前陪在自己跟前的韓便絕不在楊樸之下!而且他們都是燕雲地區土生土長的士子,無論誰要統治這個區域,都需要借助他們的力量。而大宋就這樣親手把這批親宋的士子綁送女真,這不但是斷臂飼虎,而且還寒了天下士人的心!

    “若我等他日不得意時去汴梁尋求庇護,趙官人是否也會被國主說兩句硬話就把我們綁送回來?”楊應麒心中黯然,知道這種可能性極大。

    正當楊應麒為韓等人的事情而感慨時,完顏希尹回來了,而宗翰等一發現折彥沖沒有跟來,心中便隱隱感到不妙。阿骨打扶病召對,見面便責問他︰“怎麼去了這麼久?彥沖呢?”

    完顏希尹自己也知道事態非常,神色凝重道︰“臣奉命前往中京,到中京時才發現折都統正在各處巡視,臣聞言後馬上前往折都統巡視的地方相請,誰知道我走到哪里他都先一步離開,直到宜州地面,折都統忽然消失了。”

    阿骨打臉色一沉︰“消失?”

    “是!”完顏希尹道︰“臣本以為折都統已回中京,因此折回,在回中京途中遇到楊開遠將軍才知道原來折都統已經回津門去了!”

    阿骨打驚道︰“什麼!”

    完顏希尹繼續道︰“折都統回津門,據說是大皇後病重……”听到大皇後三字,阿骨打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完顏希尹不敢停頓,繼續道︰“臣當機立斷,也回頭向津門趕去,希望把折都統請回來!結果一路追到了津門,才入城,便見來接臣的張浩愁眉苦臉,一問之下,才知道大皇後的病已經好轉,但折都統卻又病了。”

    “病?”阿骨打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哼道︰“哪有這麼巧的病!”

    完顏希尹道︰“是!臣也不敢輕信,因此極力要求見折都統一面,促他來行在見駕。張浩推諉了好久才讓臣進了將軍府,虎公主滿臉淚痕接了臣進去,臣見折都統雙目凹陷、眼圈盡黑、面無血色,竟像真的病得極重。”

    阿骨打沉吟道︰“他究竟得了什麼病!來勢會如此凶猛?”

    完顏希尹道︰“據漢部的醫生說,折都統是操勞過度,又連日趕路,以至風寒內侵,傷了肺腑,形勢十分危險。”

    阿骨打問︰“依你看來,他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顯然他仍不太相信折彥沖是真病。

    完顏希尹道︰“看樣子不像是假的,只是如皇上所言,他這病未免太巧了!”

    宗望在旁一直沒說話,這時忽然問︰“你在津門的時候,可听說過遼南軍務有什麼變化沒有?”

    完顏希尹道︰“遼南軍務,也沒多少變化,就是听說楊應麒將軍已到燕京來向皇上請安,而遼口的防務則交給了蕭鐵奴將軍。”

    宗望厲聲道︰“蕭鐵奴!他是以什麼名義接掌遼口的?是以遼南都統的名義去向折彥沖要來的,還是折彥沖交給他的?”

    完顏希尹心中一凜,想了想回程經過遼口的情景,說道︰“遼口城頭,掛的是陽面有‘漢’字的蕭字旗,不見有皇上所賜‘遼南都統蕭’的旗幟!”

    啪的一聲阿骨打座前的翡翠琉璃燈被摔成粉碎。

    宗望道︰“顯然,風聲就是從蕭鐵奴這里走漏的!楊應麒未宣先到,折彥沖不請而回,都是計劃好的!”

    阿骨打陰著臉哼道︰“這個馬賊兒,不識抬舉!”

    宗翰在旁道︰“如今彥沖已有防範,遼南之事,還是緩些時候再處理吧。”

    宗望道︰“緩?為何要緩?遼南無天險堅城,擋得住我們萬馬一沖麼?”

    宗翰道︰“我們若無緣無故就把遼南夷平了,只怕諸部會不服!”

    宗望冷笑道︰“無故?他敢抗旨不來,便是有不臣之心。”

    宗翰道︰“單單是這一條,還不足以構成鏟除漢部的大罪。再說,他尚有病重的托詞。”

    宗望道︰“托詞,托詞!那等我們平了他們,再尋托詞好了!”

    宗翰道︰“若能如平定燕雲二京一樣順利那是最好,但要是漢部抵抗激烈呢?別忘了漢部的兵馬可不弱!何況這件事情我們本來就準備得不夠,否則何須要動用蕭鐵奴這顆不太可靠的棋子作內應?遼南雖無天險,但若折彥沖能使其萬眾一心,到時候我們就算勝了,只怕也是慘勝!”

    宗望听到這里才低頭凝思。如果大金兵馬能夠將漢部迅速平定,到時候各部便有什麼不滿也不敢出聲,但要是戰事遷延日久,或者完顏部的主力隊伍在平漢的過程中受到重創,北國形勢的變數可就多了!

    完顏希尹忽然道︰“楊應麒是否已經在燕京?”

    宗翰點頭道︰“在我營里。”

    完顏希尹道︰“既然如此,能否利用他來做一些事情?”

    宗翰沉吟片刻道︰“只怕不行。他既敢來,哪能沒有準備。”

    幾個首腦議論未定,帳外親衛來報︰“宋使又來了。”

    宗望不耐煩問︰“他們來干什麼?”

    “來議交接燕京之事。”

    阿骨打聞言大怒道︰“這些螻蟻!真會挑時候!”

    宗望見阿骨打大怒,諫道︰“父皇!眼下當以大事為重!遼、宋、西夏與漢部的事情沒法同時解決的!”

    阿骨打畢竟是當世梟雄,心中雖怒,神志不亂,何況他的怒火其實也不是針對大宋,只是因在漢部的事情上屢屢受挫,而大宋的使者偏偏又趕在這個節骨眼上撞上來這才引得他怒火勃發。這時听了宗望的勸告,沉住氣問道︰“這個宋使我便不見了。希尹代我去見見便罷。”

    完顏希尹問︰“燕京真的還給他們麼?”

    阿骨打道︰“此事我與粘罕等早已議定,便給他們吧。”

    這次大宋來商議交割事宜的卻是宣撫司統制官姚平仲,要來說的卻是人口問題。在這個時代,人口就是生產力,所以阿骨打也將人口視為重要的財產之一。按照海上之盟的約定,以人屬其地的原則,兩國不得收留從對方國界逃過來的“逃人”。常勝軍八千戶本是遼東渤海人,如今遼東屬金,所以常勝軍也應該交給金國。

    但這時常勝軍是以有功臣民歸附大宋,軍中將領也多受朝廷封賞,而且童貫也正要留著常勝軍來“捍邊”呢,只是與兩國約定頗有違礙。幸好有個幕僚獻上“妙計”,那就是以燕民來換常勝軍!這樣不但不用交出常勝軍,而且這些被迫東遷的燕民留下的土地田宅都能作為常勝軍的營生產業,以他們留下來的田宅供養常勝軍,不需花費朝廷額外錢銀,真是一舉兩得啊!

    童貫覺得此計大妙,而完顏希尹盤算了一番也覺得有利可圖,便奏請阿骨打準了。

    消息傳出,燕京滿城無不驚惶。金兵盤踞燕京時日已經不短,部曲剽掠之事在所難免,不過和楊可世還沒站住腳跟就開始報仇不同,金人是在完全控制住局勢之後才放縱自己的欲望,所以這其中頗有高下智愚之別。在這種擾亂紛紛的情況下,有點遠見的商人早已把家遷到塘沽,害怕遭到金人殘殺的契丹則竄入山林之中逃生,燕京城內許多地方已是狸棲草長,但漢兒士民仍有不少,听說要東遷到關外無不駭然,惶惶不知何以自處。

    涿州、易州此時已在大宋治下,所以民眾不受干擾,武清、香河五千余戶听到消息紛紛遷入塘沽外城避難,金國漢臣計算燕京人口,凡家產一百五十貫以上者共得三萬戶這三萬戶乃是燕京人口中的中堅,若一旦遷去,燕京勢必成為一座荒城!

    燕京士子在本地經營已久,誰願意背井離鄉跑到荒蕪的東北平原去?為了避免被迫遷徙的災難,一些原本親宋的士子也馬上變節願做金人了,紛紛勸阿骨打不要舍棄燕京。左企弓更獻詩說︰“君王莫听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

    不少女真將領也有心賴在燕京不走,甚至斜也等人也覺得燕京割與不割在兩可之間,只有宗望堅持不能多線作戰,認為眼下既有心要對付折彥沖,則應先把大宋和西夏穩住,等內部的事情解決掉以後再重新調整對宋、夏的方略。因此阿骨打此時的外交方略,是許割天德與夏,割燕京與宋,以偏師追捕圍堵惶惶不可終日的遼主,而把最大的精力放在解決漢部上面。

    左企弓等見說不動阿骨打和宗翰,回頭又另想辦法。韓道︰“不如去跟那個七將軍商量商量。”

    左企弓冷笑道︰“他名為將軍,實為階下之囚,能有什麼辦法!”

    韓道︰“不然。我看他雖被軟禁,但日常行止卻與沒事人一般。再說國相(宗翰)對他也不敢無禮,可見他背後定有非凡勢力。”

    左企弓問︰“你是說漢部?”

    韓道︰“不錯!之前塘沽一戰想必各位都曾听聞,據說塘沽內部幾位將軍在金國都很有勢力。”

    左企弓道︰“我們于大金內部政局雖然所知不甚明白,但這七將軍和大金皇帝的關系恐怕有些緊張。連諸將都改變不了大金皇帝的主意,這個年輕人會有辦法讓皇帝回心轉意?”

    韓道︰“我的意思,並不是要讓他挽回皇帝的心意!”

    眾士人問︰“那你是什麼意思?”

    “就是讓他想辦法。”韓道︰“我覺得,他多半會有辦法的。”

    左企弓等面面相覷,均覺得希望渺茫,但韓決定去和楊應麒先談談他們也不反對。

    當晚韓來陪楊應麒下棋時,忽然問︰“近日皇上要將燕京中等人家以上三萬戶遷往黃龍府,不知此事七將軍知道否。”

    這些日子來韓等和楊應麒談話從來沒涉及政事,這時听韓忽然提起,楊應麒便知他說這話必有所圖,笑了笑道︰“自然听說了。我雖然坐困此地,但外面的事情其實了如指掌。怎麼,你們不樂意麼?”

    韓嘆道︰“燕京乃我等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基業,如今迫于時勢,說棄就棄,叫我們如何甘心!”

    楊應麒頷首道︰“那你們準備如何呢?”

    韓道︰“我們這些書生,無拳無勇,又能如何?”

    楊應麒心道︰“他說這話,是有意來向我求教了。”笑了笑道︰“燕雲大勢,你看如何?”

    韓見他忽然提起這個,便知道對方也有心了,說道︰“不知七將軍所說是什麼大勢?”

    楊應麒道︰“便是這燕京路諸州的歸屬。”

    韓沉吟道︰“依據海上之盟,眼下自然歸宋,但依我看,這盟約未必保得過三年!”

    楊應麒心中一喜︰“這人有些見識。”便問︰“為何這樣說?”

    韓道︰“女真性貪……啊!不,胸懷廣大!如今已知大宋羸弱,日久必起欺侮……嗯,攻略之心!若他……嗯,我大金真有意與大宋結為睦鄰,何必死死咬住平州地界不放?這分明是為了將來南進埋下的伏筆!如今棄燕,必是力有不及處。”

    “力有不及?你是說金軍保不住燕京麼?”

    “不。”韓道︰“大宋勝不得耶律大石,而耶律大石在金人面前又不堪一擊!只要金人留下二三千兵馬在此,宋人如何敢來?下官說的力又不及,當在大金內部而言。”

    楊應麒暗中吃了一驚︰“難道他連這個也知道?”便問︰“大金內部又有什麼事情?”

    韓道︰“這個我便不得而知了,只是看其外事的舉動,揣摩他的或許內部有事。”

    楊應麒心道︰“原來他也沒知道多少事情。不過能靠燕京之景況推測到這個地步,也極為不易了!”口中問道︰“按你剛才所論,則燕京之地,最後會歸金,還是歸宋?”

    韓道︰“宋防御得法,則歸宋,防御不得法,則歸金。”

    楊應麒便問防御之法,韓苦笑道︰“這個我哪里有主意!要是我有主意,大遼還至于陷落麼?唉,其實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想法,只是女真兵馬天下無敵,我的那些辦法遇上了他們的騎兵,根本就不堪一擊!”

    楊應麒心道︰“他們是被打怕了!燕地漢人尚且如此,只怕宋人更加不堪了。”

    韓又道︰“七將軍,東遷的事情,不知你能否想想辦法,使我等燕人不至背井離鄉。”

    楊應麒道︰“若是你們將來人歸金國,而土地入宋,那我也沒什麼辦法了。但你們若同在一國,想來主事者為了安撫人心,必會將祖業還給你們,也用不上我來操心。”

    韓嘆道︰“一來怕土地入宋而我們人眾入金,二來則怕雖在一國而主事者不恤民情,所以燕京上下才人心惶惶啊!”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來問我,那便是看得起我,我也不能什麼都不給你解決。這樣吧,你們要是信得過我,我便許你們一個好處。”

    韓大喜,忙問端的。

    楊應麒問︰“你們這祖業,可有房產地契?”

    韓道︰“這個自然有!燕人雖在契丹治下兩百年,但這燕京境內民約守的是大唐舊制,又不真是蠻夷,如何沒有地契!”

    楊應麒道︰“那你們便把地契好好收藏,將來若是人、地均在一國,我會幫你們交涉讓主政者把土地歸還你們。若將來人、地各歸一國,你們便拿了這地契到津門或者塘沽去,那里會有人按照市值七成價贖買,那樣你們就算是到了黃龍府,至少也多了一筆安身立命的本錢。”

    韓大喜道︰“若如此,我代燕京三萬戶良民謝過七將軍了。”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不用謝。”頓了頓又道︰“以後出什麼事情盡管來與我說,若是力所能及,我總會幫你們想想辦法的。”

    韓稱謝不已,兩人交情就此定下。

    不過,對左企弓等人而言,韓帶回的卻僅僅是楊應麒的一個空頭許諾,許多燕民听說後都搖頭不信,但心里存著個僥幸,家家保好地契卻是常情。而東遷之事終于不可避免。

    當月上旬,阿骨打拔營向北,朝中京方向進發。三萬戶燕民舉家向東,這些都是習慣了定居生活的務農富戶,是燕京一帶的“中產階級”,對于這種被迫遷徙極不適應,途中扶老牽幼,哭聲滿路。而燕民對于大宋最後一點幻想也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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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 第一五零章 國之梁
    大宋宣和五年四月,童貫、蔡攸領兵進入燕山府。這時候燕京的金帛、子女、職官、民戶,都已經被席卷一空,留在燕京城內的只剩下一些躲在斷壁殘垣中的貧民羸卒。大宋折損歲幣數百萬,趙官人錦囊安天下,童太師妙計七八作,到頭來卻只換了這樣一座空城。

    入城之初童貫蔡攸也忍不住感到郁悶,但想起自己畢竟是建立了不世奇功,對自己安慰著安慰著又得意起來。不久宗望押了燕京一路的地圖來交接,兩撥人馬在城外相見。宗望此時已極看不起宋人,也不管童貫在大宋權傾朝野,更不管兩人的地位約略對等,見面便要童貫對自己行叩拜之禮。童貫從翻譯口中知道宗望的意思後一張臉憋得通紅,但看看宗望背後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將又不敢發作,和趙良嗣耳語片刻,讓他無論如何想辦法讓自己避免出丑。

    趙良嗣靠近宗望,委婉請二太子給童太師留點面子,並答應事後必有重謝。宗望听得哈哈大笑,心道︰“這便是大宋的統領三軍的將帥!”

    就這樣,舉世聞名的童太師以賄賂的先進手段,在這個重要的外交場合中保住了自己的面子。金兵退出燕京以後,童貫馬上向汴梁告捷,而朝臣在王黼的帶領下也紛紛上表稱賀。不久童貫、蔡攸班師,大宋道君皇帝大擺宴席為他們洗塵,又以收復燕、雲(大同府其實還沒接收),賜王黼寶帶進太傅,總治三省事,賜童貫節鉞,進封徐豫國公,以蔡攸為少師,以趙良嗣為延康殿學士。所有主戰臣工,也不管之前有何敗績失誤,紛紛加官進爵,一時間中外交譽,朝野同慶。

    不過童貫在這件事情上畢竟拖延得太久,許多事情都很不稱道君皇帝的心。王黼見狀,便薦另外一個大臣譚稹為宣撫。當天道君皇帝便擲下旨意,以譚稹為河東、燕山府路兼河北路宣撫使,令駐河東,負責與宗翰交涉還沒歸還的西京道。不久,又詔童貫依前太師、神霄宮使,致仕。

    童貫雖罷,但大宋朝廷對北國的方略其實並沒有大改變。趙良嗣、馬擴等其實都是明白人,他們見金人如此橫惡,而朝廷又如此示弱,均知海上之盟危如累卵,但在這種形勢下又有誰敢說?便是說了,又有誰會听?

    因此大宋在燕京一帶的邊防建設就這樣擱下了,既沒有練兵進取之志,也沒有從一開始就準備好防御的方略。

    幸好這時金國沒有多余的精神力量來收拾大宋,阿骨打命宗翰為都統,母、斡魯為副,駐兵雲中以備邊,又召吳乞買赴行在相見。

    楊應麒雖然在軟禁中,對周圍發生的變化卻洞若觀火。那次沒來得及對話的會面以後阿骨打便再沒有召見他,楊應麒也樂得不去撞阿骨打的刀口。大軍北行,有一些部隊慢慢離開隊伍,而另外一些部隊則加入進來,楊應麒通過一些蛛絲馬跡,判斷新來的可能大多數是完顏部的嫡系或者關系較近的部族,而那些關系較為疏遠的部族則被逐步支開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變化,楊應麒知道阿骨打是在挑選能夠對付漢部的精銳軍隊!由于折彥沖在金國內部威望很高,而楊應麒的外交手腕又十分了得,加上漢部的能用來收買的錢實在太多了,所以那些不能保證忠心的部隊這次是不能用的!比如像耶律余睹等人,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在漢部的收買下臨陣倒戈?

    “這是一種利害各半的雙刃劍部署!”楊應麒心想︰“把女真最忠誠、最精銳的部族集結起來,確實可以造就一支戰斗力極為可怕的部隊!”

    北國素來有“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說法。一萬女真精兵集結起來,那種戰斗力簡直會令整個東北平原都顫抖!而阿骨打即將召集的女真兵馬,也許還不止一萬!

    “也許會達到三萬!甚至五萬!”

    這兩年室韋和女真接壤的部族都顯得很老實,阿骨打就算將女真精銳傾巢調到東京道想來一時間也不至于動搖國本,因為東北平原地勢開闊,而道路這幾年在商人的努力下也已經延伸到混同江的各個主要地區,一旦會寧有警,女真的主力仍有能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師粉碎任何叛亂或者入侵。

    “可是,這種部署也是很危險的!”楊應麒想到了淝水之戰,在那場著名的戰役中,苻秦就是因為作為國家維系力量的根本氐族的軍隊受到重創,從而導致了前秦在戰敗以後便迅速地分崩離析。“國主現在也是在冒險!按照眼下的部署,一旦完顏部戰敗不!不需要完全戰敗,只要是打不下遼南,或者這支軍隊喪失三分之一以上的兵力,金國的根基就會松垮!如果喪失一半以上的兵力,整個金國就會崩潰!”

    西邊的蒙古、東邊的東海女真、北邊的山地室韋還有南邊暫時降附的契丹可都不是省油的燈!才取得統治地位的女真只有持續地保持勝利,維持不敗的戰績,其它部族才會懾于其威望而繼續接受其統治,但一旦女真打了敗仗,它馬上就會受到覬覦、受到攻擊!如果女真不能保持壓倒其它部族的絕對軍事優勢,那麼之前那些老老實實跟在它後面打仗的少數部族就會趁機反噬!北國幾千年來的各個部族就是在這種形勢下此起彼滅!從來就沒有一棵像漢人那樣的常青樹!因為這些野蠻民族的根是破壞性的而不是建設性的,他們可以用幾十萬的人口數量就爆發出威脅甚至打敗漢民族的軍事力量,但在楊應麒心中,這種破壞性的力量雖然強大,但僅有破壞性力量的民族並不值得尊敬!

    “建設比破壞難上百倍!”楊應麒覺得,文明的發展常常會走入軟弱的歧途,但那並不能作為一個民族回歸野蠻的理由。“必須堅持下去,雖然這樣的威脅很可怕,但我們必須堅持下去!從春秋至今已經堅持了一千多年了,只要再邁過這道坎,之前的苦難也會成為我漢部變得更加堅強的新因子!”

    這一瞬間楊應麒仿佛完全融入了這段歷史,仿佛完全忘記了他有一個千年之後的夢。在他的這個時空里,世界上除了汴梁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令人沉醉的地方,那就是嫁接了大宋文明基因的津門。那個地方是楊應麒夢醒後的心血結晶,他希望津門只是這個夢幻文明的起點,而不是終結。

    “能守住吧……”楊應麒望著東南方喃喃自語。雖然漢部的兵甲比女真更加精良,器械也更加先進,但眼下雙方的技術水平差距還不足以成為影響戰爭勝負的決定性力量。一想到阿骨打可能會出動三到五萬女真精銳,楊應麒心里就害怕得發顫。

    就在楊應麒為漢部的未來既憧憬又擔憂的時候,折彥沖正拿著一卷書漫步于大將軍府的後花園;曹廣弼則剛剛接到阿骨打“嚴密監視張覺”的命令被限制在來州;楊開遠正在回遼口的路上;歐陽適的艦隊已經揚帆;阿魯蠻又被派去安撫東海女真;而幾兄弟里面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近幾年來和阿骨打關系顯得最為密切的蕭鐵奴他竟然也學折彥沖稱病,把阿骨打的使者拒之門外!這種大逆不道的舉動,竟似有意要激怒阿骨打一般!

    這個大膽的馬賊,難道他不知道害怕為何物麼?還是說他根本就渴望著這場戰爭?哪怕遼南會因此而變成一片焦土?

    遼南對楊應麒來說很重要,楊應麒對折彥沖來說很重要,但這兩者對蕭鐵奴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

    “吃!”

    正在教蕭鐵奴下象棋的楊樸呆住了,一開戰就換子,這是什麼戰法?楊樸看不懂,因為他不知道,這就是蕭鐵奴的戰法。

    “听說了麼?國主要南巡了!”

    “什麼?南巡?是到東京道來嗎?”

    “什麼東京道!是要到津門來。”

    “什麼!要到津門來?那我們該怎麼迎接?要舉辦天底下最盛大的宴會嗎?”

    “還宴會?你這個蠢蛋!難道你就完全嗅不出這里面可怕的味道麼?趕緊準備刀槍吧!”

    “可怕?為什麼可怕?為什麼要準備刀槍?”

    “不跟你說了!和傻冒沒法交流!”

    阿骨打要到津門“巡視”這是一個轟動漢部的消息!一開始是驚訝,接著有人興奮,認為會是另外一個盛大的慶典,但一些大商人特異的舉動慢慢地就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聯想起最近會寧和津門的關系越來越糟糕,很多人開始往壞處想。

    “難道……國主這次來是不懷好意?”

    這一點讓大多數人感到害怕!

    阿骨打這次南下,還沒到達漢部就已經啟用了他相對于漢部最具優勢的武器名份!

    名份!這是漢部目前所不具備卻又相當重要的東西!作為一個附庸,漢部幾乎沒有理由拒絕阿骨打的大軍開進遼南最脆弱的地方!由于沒有名份,漢部也無法主動出擊在阿骨打還沒有顯露敵意之前,漢部如果有異動,馬上會為阿骨打提供懲罰漢部的口實!一旦戴上背叛的大帽子,漢部的一切軍事行動都會變成理虧的行動,軍民士氣也將大受打擊!

    所以,漢部只能等。就算首領們明知道阿骨打要動他們,也只能等著阿骨打把刀抽出來架在自己脖子上,然後才能奮起反抗!只有這樣,漢部才能在道義上佔據上風,才能博得其他部族的同情。

    當然,這也是萬分危險的!如果阿骨打那一刀砍中了要害,那麼漢部還沒來得及出招就已經倒下了。

    這個道理,幾乎連一些聰明點的小市民都有些明白。正是受到名份的牽絆,現在漢部的官員和兵將甚至連公開的防範都不能進行!可是越是這樣,市民們的擔憂就越是加重。他們發現,一些悄悄的戒備其實已經展開了,可是遼南的城鎮都是沒有城牆的,那點戒備能擋得住天下無敵的女真騎兵?

    遼南唯一有完整城牆的地方就是遼口,可是遼口的城牆也無法讓漢部的人感到安全盡管地基打得很不錯,但實在太矮了。此外,如果國主不在遼口動手那怎麼辦?如果他把隊伍直接開到津門再動手,那怎麼辦?津門根本就沒有抵御騎兵的防御措施!

    于是,恐慌開始了,市井也前所未有地出現了蕭條。偏偏在這個時候,精通經濟的七將軍又不在!

    “听說了麼?七將軍被國主軟禁了!”

    “天!你說什麼!”

    “噓小聲點!”

    隨著許多對漢部沒有信心的商人從海上撤離,隨著越來越多的戰船和運輸船開進津門和遼口,這種恐慌變得越來越厲害!

    津門在發展起來以後從來就沒有遭受過大的威脅,這是這個港城的經濟迅猛發展的原因之一,但如今卻暴露了它的脆弱性!如果阿骨打真的是來收拾漢部的,那這座沒有城牆的城市抵擋住他麾下鐵軍的機會有多大?想想黃龍府,想想上京,想想燕京一切的戰例似乎都表明,沒有任何堅城能夠扛得住國主的攻擊,何況這座沒有城牆的港城。

    “當初真該修築城牆才對!越厚越好,越結實越好!”

    “是啊,現在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要是來得及,要我捐多少錢都沒問題!”

    可是津門的官衙卻沒有這個意思。這時津門的民間組織已經頗為發達,許多組織的領袖通過各種渠道向津門的政府官員打听消息,但回復永遠是那句話︰“一切如常!”

    “如常!怎麼會如常!”

    各種小道消息在大街小巷亂竄,東海擂台培養出來的武斗士階層成為津門最受歡迎的階層,許多市民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期盼著他們能在最糟糕的時刻成為保衛津門的力量。但偏偏武術界的領袖人物如悟明和尚等,傳達出來的竟也是和官府一模一樣的話︰“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這四個字一開始讓市民們感到很不滿意,但慢慢地這種不滿減輕了,取而代之的是安心不管怎麼樣,他們還有最後也是最可靠的希望大將軍!

    “不錯!大將軍!我們還有大將軍!”

    漢部的領袖折彥沖眼下就在津門!在漢部部民的心里,折彥沖的力量絕不在阿骨打之下,津門眾多說書人不自覺流露出來的話語甚至認為︰阿骨打之所以能夠那麼強大就是因為有折彥沖!

    “是啊!大將軍還在!只要大將軍還在津門,我們又怕什麼呢?”

    “可是,听說大將軍病了。”

    “胡說!大將軍的身體好得很呢!那天明明有人看見他和悟明和尚過招。”

    “真的麼?”

    “當然是真的!還有人看見他在管寧學舍和山長下棋很多學生都看見的,哪里有假。”

    消息其實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想想大將軍年紀這麼輕,武功又那麼高,就算有個什麼小病也早好了吧。

    既然大將軍在津門,而且身體康健(能夠和悟明和尚過招),精神旺盛(能夠和管寧學舍的山長下棋),那還有什麼可怕的呢?就算國主真的是來找漢部麻煩,也會有大將軍頂著吧!

    “是啊!就算天塌下來,也有大將軍頂著啊!”

    漢部政府並沒有主動地將折彥沖塑造成一個神,但民間卻自發地這樣做了!雖然折彥沖仍然身為人臣,但在漢部部民心中,他的品德和武功都完全是一種開國君主的氣象!對漢部認同感甚強的漢部部民,很難接受世界上有比他們的領袖更加強大的英雄!而折彥沖傳奇的身世、強大的武功和英武的形象完全具備讓津門市民進行再創作、再拔高的基礎!更何況大將軍還有六個那麼優秀甚至神奇的兄弟!想當年劉關張桃源三結義都能打下三分天下,而我們的大將軍有六位兄弟在輔佐著呢!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阿骨打的大軍越來越近了,但津門還是沒有亂。雖然城市的氣氛顯得有些沉郁,但這座不脫尚武風氣的港城終于展現了它的勇氣,在有一位英雄坐鎮的情況下,“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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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 第一五一章 夕下論
    戰爭打的是後勤,但現在阿骨打的三萬五千精兵幾乎不需要後勤,因為這數萬大軍正行走在大金的境內而且還是大金最重要的產糧區。東京道經過數年開發,中型糧倉幾乎每個州都有,大型的糧倉也有三個這里是供應金軍遠征最重要的糧草押運起點,如果將來遼西走廊能完全打通,那大金對燕雲地區的補給線將會縮短一半。當然,更加便捷的補給是通過海運,但對于漢部強大的海上力量,阿骨打的估計遠遠落後于現實。

    “曹廣弼怎麼樣?有動靜沒有?”阿骨打問。

    “沒有。”負責監視遼西走廊的官員說︰“他仍然駐扎在來州附近,並沒有違抗皇上嚴命的跡象。”

    “嗯。算他識相!”目前阿骨打還沒有公開宣稱要討伐漢部,只是以視察遼南為名擁軍南下。他以這個名義南下,漢部受命在外的兵將都不能妄動!如果曹廣弼敢違抗軍令從來州趕回來,那阿骨打大可當著漢部其他兵將的面,在遼口城下以平叛的名義把曹廣弼所部圍殲如果城內的軍馬敢出來援救,那背叛的就不只是曹廣弼,而是整個漢部!阿魯蠻那邊也一樣!

    眼下,不服從命令的似乎只有蕭鐵奴一個人!但是蕭鐵奴是無法完全代表漢部的,他只是折彥沖手底下的一個部將,甚至是一個在幾年來與漢部中樞顯得有些疏遠的部將!而且蕭鐵奴不服從命令的形式也只是回避,並沒有更為過激的行為。

    如果是折彥沖和楊應麒敢不留情面地反抗阿骨打,那阿骨打可以馬上宣布漢部背叛大金。但現在由蕭鐵奴站在這個風頭浪尖上,會寧和津門之間便存在著幾分轉圜的余地。

    “漢部如果公開背叛的話,那會怎麼樣呢?”完顏希尹忍不住說道。

    “那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討伐他們!整個北國也將沒有他們立足之地!他們除了跑到海上去,沒有其它出路了!”宗望也是一個非凡的將才,但就算是他也不大清楚漢部此時在海外的地盤足夠作為他們的後路了。折彥沖極力要保住遼南,為的已不僅僅是生存!

    兵馬已經越過了遼陽府,蕭鐵奴還是沒有動靜。難道他在安排什麼陷阱?

    阿骨打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有些太謹慎了,如果換了自己還年輕的時候,也許早就領著千來個騎兵沖進去了。如今手下有三萬五千驕兵悍將,為何反而會擔心?是因為自己老了,還是因為自己病了?還是因為漢部已經強大到足以讓他這樣謹慎了?

    “父皇,明日我們的前鋒就能抵達遼口城下,是否從那里就開始進攻?”問的是宗弼。

    “不!”阿骨打道︰“我們的刀,要到津門再開始舔血。”

    “津門?那遼口怎麼辦?”

    “喝令遼口主帥出城,就地解除武裝!”

    “如果他們拒絕呢?”

    “如果拒絕,那就是叛亂!”阿骨打並不只是一個莽撞的武夫,他懂得如何把名份用到極致︰“如果他們敢反抗,那就從遼口開始拔刀,一步步推過去,我倒要看看這個半島有多大,擋得住我三萬五千女真精兵的沖擊!”

    宗望道︰“我軍雖然無敵,但還是謹慎些好。反正我們的意圖漢部早已知道,行軍便不用著急,前軍中軍後軍步步為營,步步推進,定要讓他們找不到半點破綻才好!”

    阿骨打頷首道︰“小四的話,總是最稱我心。”說到這里忽道︰“應麒呢?沒逃走吧?”

    “沒,他這一路倒是老實得很。”離開燕嶺之後,楊應麒便從宗翰的軍營中被提了出來,轉歸宗望看管。小麒麟在宗望軍中竟然半點沒有被軟禁的自覺,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極盡奢華,宗望也不在這些事情上太過限制他。但宗望卻不知道,楊應麒每天所點的菜式,其實都是在向外界傳遞一些消息!只是除了漢部特派的密子誰也無法解開楊應麒的暗號罷了。

    “把他提出來!”阿骨打道︰“明天就要到達遼口了……如果漢部敢動手,那明天就是他的死期。”說到這里阿骨打不禁有些唏噓,他其實也有些舍不得殺小麒麟的,畢竟這小子是這樣乖巧,這樣聰明!如果他是女真人,或者說他就是自己的兒子,那該多好。

    日已將沉,楊應麒踩著夕照入帳。虎座上,阿骨打的精神狀態竟比在燕京時好得多。楊應麒看得出那不是裝的,可他也不因此而對阿骨打的建康狀態抱懷樂觀,因為他懷疑這只是阿骨打的回光返照。

    “國主。”楊應麒依禮磕頭,然後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等阿骨打開口,和往日沒什麼兩樣。

    阿骨打命人掀開大帳帷門,指著落日道︰“看見沒有,就快沉了!這烈日雖然高照,但還是要遵循天命!天要它沉下去,它就得沉下去!”

    楊應麒知道阿骨打的意思,天比喻的正是阿骨打自己,而落日比喻的則是漢部。但楊應麒卻並不順著阿骨打的思路去想,而是嘆道︰“日出日落,日落日出,沒有今天的日落,哪有明天的日出?眼下我雖然還年輕,但想想小虎他們一天比一天高就覺得光陰荏苒,韶華難留。總有一天我也會老去,到時候天下將是他們的天下!”

    他仿佛只是在感慨,但感慨的絕不是自己即將老去其實那離他還遠呢!他真正的意思是︰那落日不是我們漢部,而是你阿骨打!等你落下去以後,天下便將是年輕人的天下!只是楊應麒終究不敢說得太白去觸怒阿骨打,所以才換了個說法,用小虎崽們來替代自己,而用自己去替代阿骨打!但帳內都是絕頂聰明的人,誰會听不懂他話里的意思!

    阿骨打的臉色沉了下去︰“你到現在還不肯認輸!”

    “認輸?”楊應麒眨了眨眼道︰“我不知道國主指的是什麼,但我們從來就沒有和國主爭鋒的意思連爭鋒都沒有,何來輸贏?”

    阿骨打冷笑道︰“楊小七,你知道你最惹人討厭的是什麼麼?”

    楊應麒見阿骨打這樣叫自己,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刺激他,躬身問道︰“請國主點撥。”

    但他越是這樣,阿骨打就越是不悅︰“你最令人厭煩的,就是口不對心!所以你不管怎麼算盡機關,到頭來也只能是彥沖的影子!”

    “我不是大哥的影子。”楊應麒道︰“大哥是大哥,我是我。漢部是一個需要一群人的地方,而不是一個只需要一個人的地方!大哥是領袖,但他不是一切!他有他的光芒,但我也有我的神采!”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才繼續說道︰“國主,我們追求的,其實和你完全不同。不過我相信將來大多數女真人也都會認同我們的。”

    阿骨打怒道︰“住口!女真就是女真!誰會認同你們!”

    楊應麒問道︰“國主是怕女真變成漢人麼?”

    阿骨打聞言大笑道︰“變成漢人?哈哈,哈哈!過不了多久,漢部就得全變成女真!不變成女真,就得變成死人!”

    楊應麒卻搖了搖頭道︰“十日之內,我們或許會敗。但十年之內……”

    阿骨打喝道︰“十年之內又如何?”

    楊應麒道︰“十年之內,就不會再有勝敗了。”

    “哦?”

    楊應麒道︰“到時候大家都變成一家人了,又何須什麼勝敗?”

    “一家人?”

    “嗯。”楊應麒道︰“其實現在很多年輕的女真兄弟也都很適應漢部的語言、生活和習俗了,難道國主你沒發現麼?”

    阿骨打的臉忍不住一陣扭曲,然而他終究沒有說話,只是哼了一聲道︰“明天這個時候,等我們踏上遼口的城牆,再一起看日落吧!”

    千里之外的太行山。

    開進這個地區以後,種彥崧按照軍事會議議出來的策略,先在靠近靈丘山麓地區安營,派遣探子和侯騎把周圍的地形、環境和盜賊形勢摸了個清楚,然後步步為營,先吞掉最靠近他駐地的一部盜賊,佔據了河北、河東、燕京、大同四路交界點的一處谷地,將從漢部帶來的錢糧器械都搬了進去,站穩腳跟之後,才繼續有步驟地對付流竄在四路邊境上的盜賊。

    種彥崧推進的速度其實顯得有些緩慢,就算是以謹慎著稱的曹廣弼如果和他易地而處,進軍也不至于如此遲鈍。但對楊應麒來說只要他能站穩腳跟就好,慢點也沒關系,所以種彥崧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做法倒也十分適應當前楊應麒的期望。再說眼下天下各大勢力都忙著自己的事情,誰也不來管他,這便讓種彥崧擁有了最大的自由來處理這片山地的事情。

    這段期間種彥崧也曾嘗試著向童貫索要糧食軍資,而如林翼所料,童貫及其下屬果然一再推諉,如果不是林翼早有準備,忠武軍就算不被盜賊打敗,也非活活餓死不可!童貫致士以後,新來的宣撫對忠武軍的態度也沒什麼兩樣。

    “幸好听從了林兄的忠告!”

    眼下燕雲晉冀邊界的建設已經開始進行,忠武軍的正規軍雖然只有一千人,但隨軍而來的農夫、工匠、和尚等卻多達兩千人,倚靠著有戰略意義的山谷屯田放牧。賊窩盜窟被擊破以後的降附人口也被打散了安排到各個據點進行生產這些人逃入山林大多也是迫不得已,現在能重新被納入一個有吃有住又有名份的旗幟下,正是他們最好的選擇,所以對身份的轉變接受得很快。

    忠武軍這種且安撫且打擊的策略很適合這片邊界山地的政治形勢,不但許多漢兒盜賊聞風歸降,就連一些契丹和奚人也願意接受他的統治。只幾個月間,種彥崧所控制的地方便成為一片擁有六千人口的小軍區。由于準備工作做得充足,所以短期之內工具農具都不缺,而太行山鍛造屋開爐以後,可以預見將來忠武軍的鐵器不但不會匱乏,甚至可能因為盈余而成為商品。

    忠武軍就這樣慢慢地成長著,這數百里山地的盜賊總體人數雖多,但沒有形成一個鞏固的聯盟,因此輕易地便被種彥崧各個擊破。直到自立為帝的蕭干出現,才讓種彥崧感受到壓力。

    原來當初蕭干前往漠北去與遼主耶律延禧會合,耶律延禧怒他擁立耶律淳,就想殺了他。蕭干得到消息後先一步逃走,沿途收羅奚族人馬,竟然在流亡中就自立為神聖皇帝,國號大奚,改元天嗣。

    “這些人,想做皇帝想瘋了麼?”如果楊應麒這時听說,多半會如此想。

    但對北方胡人深懷恐懼的宋人卻不這樣認為。蕭干的數千兵馬從漠北南竄,竟然越過了混亂的燕雲北界,企圖進入河北地區,進犯汴梁!

    消息傳到汴梁,滿座文臣都有些坐不住了,幾天前還沉浸在“開邊聖主、文武成德”幻夢中的趙佶竟然被這幾千胡馬嚇得有些坐不住!甚至有文官上書干脆不要燕雲了,趕緊把大軍都退回白溝以南防守吧!

    幸好大宋的邊兵雖然疲弱,總算比朝中文臣要堅強些。這時已致士的童貫出于東山再起的目的,果斷得移書責備燕京守臣王安中、常勝軍首領郭藥師等人,大義凜然地訓斥他們不為朝廷出力!在這種內外交逼的情況下,王安中命郭藥師出戰,又忽然想到邊地尚有種師道的孫子或者可用,也宣令種彥崧進兵。當下忠武軍為左,常勝軍為右,擊破蕭干這群烏合之眾,常勝軍得其財,忠武軍撫其眾,蕭干率十數騎從戰場逃脫,不久被部下所殺,獻到燕京領賞。

    這場其實甚小卻被邊臣夸為大捷的勝利為幾方面都帶來了好處︰常勝軍因為這次勝利而更為朝廷所重;童貫因為這次勝利而再次取得道君皇帝的歡心;忠武軍則因為這次勝利而稍稍緩解了它在大宋軍隊體系中尷尬的地位。趙佶下令嘉獎,升了他的官,還寫下“忠武之師”四個大字賜給他(他真的很喜歡寫字)。又命他整飭軍務,等宗翰交出大同府以後就準備進入西京路。

    老實說,這次嘉獎對種彥崧來說雖然榮耀,但升了一級以後他仍然是大宋軍事體系里面一個芝麻綠豆的小將。不過林翼看到趙佶那筆極為漂亮的字以後卻高興得跳了起來,命巧匠把原來就很典雅的這幅嘉獎短幅裝裱得富麗堂皇,又專門弄了一個廳堂供了起來,此後但凡有晉冀兩路的大商人來,林翼便會引他們來這里叩拜,以表示忠武軍乃是大有來歷的軍隊!而這四個字在以後的日子里也長期成為忠武軍支持下的商人進行平輸轉運的護身符。

    林翼的這些舉動種彥崧並不是很贊成,他覺得林翼把自己捧得有些太高了現在晉北、冀西的人在林翼的宣傳下幾乎都要認為種彥崧是個名將了!但林翼現在是掌控忠武軍經濟的要員,兩人也已積累了相當的互相信任,既然林翼認為這樣做對忠武軍有利,種彥崧便不十分反對。何況能蒙皇上親筆賜與“忠武之師”四字,傳到家里爺爺听了應該也會高興吧。

    想到這里種彥崧忽然省起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自己已經好久沒給爺爺寫信了!為什麼會這樣呢?難道只是因為軍務繁忙麼?還是說他內心深處其實有些擔心爺爺不贊成他接掌這支由漢部過繼給他的軍隊?

    種彥崧沒有繼續想下去,似乎不想面對這個問題,但現在既然想起,給爺爺的信還是要寫的。當晚他就提起筆來,寫了一封很長的家書,訴說別來的種種事由。種家在西北軍中人脈極廣,在種福的料理下這封信很快就到了種師道手上,不久種師道便回信了。

    種彥崧擔心的事情比如爺爺責備他太久沒來信等事情種師道在信中無一提及,反而自稱如今已經致士,按規矩不當與聞軍中要務,教育種彥崧︰除非自己復職,否則此後不得私自將軍情寫入家書之中!

    信的最後才是幾句老人家的關懷話︰“崧兒病愈,我心甚慰,而此番能為國家出力,蒙聖上親筆嘉獎,亦為種氏添一殊榮。惟北國賊我難辨,行事之際,需得小心。”

    之後便是一句祖父對孫兒的祝福以及種師道的落款。信寫到這里本該結束了,但後面竟然還有一張紙,想必是種師道寫完此信後又臨時加上去的,上面只有聊聊幾句話,是叮囑種彥崧注意北國時事,若探得金國消息要即時報告朝廷。再下面則羅列了若干需要著重注意的問題,似乎是怕孫兒無法理解自己的意思,其中列在第一項的便是︰“金主與漢部,是否有隙?”

    種彥崧看到這里已經吃了一驚,接下去再看︰“雲中金兵,兵力幾何?是否有東調西調之事?”

    “聞金人已入陰山之南,與西夏接壤,其對夏人,是攻是守?是戰是和?”

    “聞金主已病,須密切關心,若其發喪,趕緊報知朝廷。”

    “將繼金主者,是其子耶?其弟耶?其將耶?性情如何?才能如何?德望如何?”等等。

    竟然整整羅列了二十八個問題,沒一個是種彥崧能回答的。這二十八個問題讀完,種彥崧但覺汗水涔涔而下,心中暗叫慚愧︰“這些事情,我之前竟然全沒去想過!我究竟是在干什麼啊!”

    種彥崧因為少不更事而未留意到金國內部的種種變數,而醉生夢死的大宋朝廷竟然也對完顏部和漢部之間一觸即發的生死之戰毫不知情!反而是剛剛亡國的那些燕人士子、大遼舊將,在金主不同尋常的動態中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漢部和完顏部,只怕是要火拼了吧!”蕭慶說。

    耶律余睹沒有答話,韓福奴搶著道︰“那我們是否就此起事?”

    “不行!”蕭慶說︰“經過上次的事情,女真人對我們的防範已經嚴密了很多。而且這里有宗翰這個煞星坐鎮,只怕我們未必能夠成功!再說,現在完顏部和漢部之間畢竟還沒完全撕破面皮,如果我們現在就揭竿而起,只怕阿骨打會先穩住漢部,轉過頭來全力解決我們那時便大勢去矣!”

    “那你的意思是……”

    “等!”蕭慶道︰“漢部的實力非同小可,這次阿骨打就算能平定遼南,只怕女真人也要元氣大傷,到時候我們再起事,把握便大多了。”

    “但萬一女真吞並了漢部之後反而變得更加強大呢?”

    “如果這樣,那我們便沒辦法了。”蕭慶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現在怕的卻不是這個我最怕的,是他們打不起來。”

    “打不起來?那怎麼會!女真人在中京搞出那麼大的動靜,大得連我們都瞞不住,總不會真是到遼南‘巡視’一番便回來了吧?”

    “事情到了這份上,按理是非打不可的了。可是……可是別忘了漢部還有那頭把我們逼上絕路的小麒麟!我總覺得,他也許會做出一些讓我們也吃驚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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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 第一五二章 舟中議
    關心北國軍政的人並不止種師道一個,察覺到金漢起了爭端的勢力也並不止耶律余睹一方。比如平州城內,就存在著密切留意遼南動態的有心人!

    出于集中兵力的考慮,阿骨打並沒有分出女真骨干人馬去督促東遷的燕民,而是采用以燕治燕的辦法,讓燕人官員部勒燕民東遷。阿骨打沒有料錯左企弓等漢兒官員的膽量這些人在無刀無馬的情況下確實不敢造反;但他高估了這些人忍受艱辛的耐力只走了不到一百里路,平素養尊處優的燕人公卿們就受不了了!而這個時候,他們剛好到達平州。

    左企弓與虞仲文、康公弼等商量道︰“若過了這榆關我們可就回不了頭了!關外苦寒,各位不是不知道!而且我們以後至之客民,去到那里必遭本地人排擠歧視,何時是個了期!”

    虞仲文苦笑道︰“我們也不是不知道離開燕土于我們大是不利,但大宋已把我們賣了,大金皇帝又勒令東遷,我們又哪里能夠反抗?”

    左企弓指著平州方向道︰“不如我們便不過去了。”

    虞仲文等驚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左企弓道︰“如今燕京諸州,除了平州以外都已經並入大宋。而這平州之重要,想來我不說各位也都知道大宋朝廷更是望之如甘霖寶貨!若我們能策得張覺也歸宋,使平州成為大宋邊鎮、燕京東藩,那我們于大宋便是功臣,屆時請旨回燕,料來大宋皇帝不會不允,再以計謀籠絡燕京守臣,制約常勝軍,則燕京又是我等之天下!”

    虞仲文康公弼等均喜道︰“不錯!左公之言有理!”

    只有韓拂袖道︰“此謀萬萬不可!”

    左企弓愕道︰“為何不可?”

    韓道︰“燕雲之戰各位又不是沒看明白!大宋絕非可以托付的朝廷!若大宋朝廷有膽量庇護我們,韓此時早在汴梁逍遙了,還哪里會南北播遷,受這無妄之苦?再說張覺之才也不足為大宋捍邊!諸位此謀,以得罪恩仇必報之大金,托身軟弱可欺之大宋,投靠志大才疏之張覺,將來怕沒什麼好下場。”

    左企弓虞仲文等聞言無不變色。其實他們也覺得韓的話未必沒有道理,只是這段路程走下來實在是受不了了。正如人口渴難受,雖然知眼前甘泉有毒也要喝下去何況這甘泉還未必有毒呢!因此大部分人都傾向于左企弓的建議。

    韓見眾議不可扭轉,只好嘆道︰“事已至此,也只有和諸公同進退了。”

    當下由左企弓親自起草,要韓去下書。韓道︰“張覺究竟作何打算我等都不得而知,此次入城,韓的生死成敗都難以預料,若諸公憐我,請駐足一夜,待我先去和妻兒相守一宵,以作永訣。”

    眾人都道應該。誰知道第二日左企弓派人去催韓時,才發現韓竟然攜家逃了!原來韓從一開始就沒有附議左企弓等的意思,只是怕反對得太過激烈會被他們謀害,這才虛與委蛇,表面上說回家訣別,其實是連夜離開大隊逃跑!

    左企弓等聞訊無不破口咒罵,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另外推選人進城下書。

    那邊韓攜帶妻小連夜逃竄,心道︰“眼下局勢,宋人已把我賣了一次,汴梁去不得了。否則大金皇帝一瞪眼,趙家官人還是會把我乖乖獻上。但若回大金,道路又走不通!莫如去投漢部……”轉念又想︰“久聞漢部已是禮儀之邦,而且武力也甚是可觀,只是它畢竟是大金的附庸。若我逃去漢部被金人知曉,下旨來拿,只怕他們也庇護不得我。但現在東、西、北三條路都被塞死,除了去塘沽也沒其它辦法了。”思來想去,終于決定南下︰“先到了塘沽,再想辦法。”

    他曾奔南走北做使者,所以知道渤海沿岸常有走私商船出沒,既然決定了先去塘沽,便望南而來,不久來到海邊,循海岸線而向西南,一路走得十分艱辛。走到第三日上糧絕水斷,舉家哀嚎,甚至連韓也有些後悔了。忽然他兒子大叫道︰“船!船!”

    全家人聞言大喜,都跳了起來,忘記了饑餓疲累,向船帆所在的地方跑去。那果然是一艘走私商船,一些來自平州的走私商人正搬運貨物上甲板,韓一家走近,打听得這船是去塘沽,便拿出些金銀首飾來,希望能搭船跟去。

    那船老大見他來得蹊蹺,還在猶豫,船艙中有人探頭出來,望見韓,跑了出來叫道︰“韓大人!怎麼是你!”

    韓一怔,見眼前這人有些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那人笑道︰“在下趙觀,韓大人便忘了麼?”

    韓啊了一聲道︰“趙……趙大人!你怎麼在這里!”

    趙觀笑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來,咱們先進艙里談。”瞥眼看見他一家饑腸轆轆,吩咐下人拿些面食款待。

    韓為何認得趙觀?原來韓在北遼時主要負責對外事務,兩次使宋都是他做主使,當初趙觀被俘虜,因為其身份涉及外部勢力,所以韓也成為主審官之一。後來曹廣弼下書要求贖回趙觀,北遼朝廷對這件事的意見分為兩派,韓是極力贊成的人之一。

    這時兩人進了艙,趙觀拿了糕點茶水讓韓先填填肚子,一邊道︰“當初在燕京時,若無韓大人力爭,我這條小命就算保住,只怕也得落得個殘廢。”

    韓忙道︰“那是蕭妃他們不敢不賣折大將軍的面子,與卻無多大關系。”他是受過儒學訓練的人,雖在落難期間,吃相仍十分斯文。

    趙觀道︰“無論如何,韓大人總是為我說了話,免去了我許多皮肉之苦。這份情誼,趙某人永銘于心。只是韓大人不是隨燕民東遷麼?怎麼一個人攜家帶口跑這里來了?”

    韓知道趙觀身份非比尋常,從他被俘後漢部拼著暴露意圖也要把他贖回便可知道,心想︰“這人的官品或不甚高,但多半是能直通漢部高層的人物!左企弓那件事情若是要賣,他正是一個最好的買家!”猶豫片刻後,便把左企弓等人要策反張覺、自己不肯附議的事情一一說了。

    趙觀大驚道︰“竟然有這等事情!此事非同小可!若那左企弓干成了這事,北國又要大起事端了!”

    韓道︰“這個自然。”又問︰“卻不知趙大人來到這里,為的卻又是什麼事情?”

    趙觀笑道︰“韓大人既然連左企弓謀反這等機密要事也跟在下說了,那我也就不隱瞞了。韓大人,其實我這次來,就是準備去找你的。只是你混在東遷燕民中我一時難以聯絡上,沒想到卻在這里遇上。巧了,巧了。”

    韓奇道︰“趙大人要找我?這是為何?”

    趙觀笑道︰“趙觀不是個能作主的人,要找韓大人的,自然是趙觀背後的東家!”

    韓一震道︰“漢部?”

    “自然是漢部。”趙觀道︰“不過更確切點說,是七將軍。韓大人,在燕京的時候,你和七將軍有過私談的,對吧?”

    韓听了趙觀的話心中驚駭︰“那楊應麒身為階下囚,竟然還能傳出消息來!看來他的能耐比我料想的還要大得多!”

    趙觀仿佛看出韓在想什麼,說道︰“其實在燕京時,宗翰將軍把七將軍看管得並不嚴,所以那時候七將軍的指示常能出來。現在就難多了。”

    韓道︰“也看得出宗翰將軍和七將軍交情非比一般。”

    趙觀哈哈笑道︰“什麼非比一般,其實也沒韓大人想的那麼好。不過宗翰將軍不願我們大將軍被無故降罪罷了,所以連帶著對七將軍也就寬容幾分了。”

    韓心頭劇震,心想︰“原來完顏氏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

    趙觀道︰“這等機密,在下本來是不敢胡亂泄漏的,不過七將軍有意要和韓大人交個朋友,所以在下才要和韓大人交一交底。”

    韓听楊應麒要和他“交個朋友”,心頭驚疑不已,一時卻不敢接口,便听趙觀道︰“韓大人,你可知道國主眼下正在中京調兵遣將,準備對我漢部不利麼?”

    韓驚道︰“有這種事?”

    趙觀憤然道︰“我漢部多年來忠勇無雙,不知為大金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國主現在也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听信了什麼人的讒言,要來對漢部不利!”

    韓心道︰“要對漢部不利想必不假,至于說是因為听信讒言,只怕沒那麼簡單!”口中卻道︰“是,是。”

    趙觀又道︰“大將軍與國主有君臣之份,漢部與大金有宗屬之情。但國主若無故降罪,我們卻也不能逆來順受!”

    韓道︰“那漢部是要……”

    趙觀道︰“我們自然是要盡量容忍,同時希望都中有人能對國主曉以大義,早日回頭!”

    韓听到這里已有些明白了,試探著問道︰“那國主身邊,可有這樣的義臣在?”

    趙觀嘆道︰“沒有。一些女真貴族艷羨我們遼南的財富,都恨不得縱馬下遼南燒殺搶掠!而國主身邊的那些漢臣更一個兩個都是孬種!一見國主瞪眼就嚇得跪下大叫奴才該死的孬種!我們如何能指望他們!”

    韓問︰“那眼前的事情,卻該如何了?”

    趙觀道︰“眼前這件大事何去何從,非趙觀這等身份所能與聞,但大將軍乃天下英雄,七將軍智計無雙。有他們兩個在,漢部定能安然度過這個難關!”說到這里見韓都忘了吃糕喝茶,忙道︰“看我,光顧著說我們漢部的事情,卻把七將軍的囑托給忘了。”

    韓便問︰“七將軍有什麼囑托?”

    趙觀說道︰“七將軍說,韓大人志趣與我漢部甚近,是個有大志的人物,可惜大宋竟把韓大人給出賣了,甚是令人惋惜。眼下韓大人看來是歸不了宋了,卻不知您是否準備去會寧,還是準備去西京?”

    韓沉吟道︰“會寧如何?西京又如何?”

    趙觀道︰“去會寧,那便是到國主手下做事。之前國主尚未如何看重韓大人,但韓大人若不推卻,七將軍卻能安排安排,飛庫網讓國主知道韓大人的才能。若是去西京,便是到宗翰將軍手下做事。宗翰將軍雖不是國主親子,但身為大金國相,位高權重,韓大人到了宗翰將軍那里,想來也可做一番事業。”

    韓听到這里已經完全明白過來,知道漢部是要“栽培”自己在金國內部做大官。只是這事十分危險,一個不小心就得抄家滅門!當下搖頭道︰“韓只是一介書生,惟望耕讀傳家足矣。七將軍的美意,韓心領了。”

    趙觀竟然也不相強,也不失望,只是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只是可惜了韓大人的大才。”

    韓听了這話大感不安,心想自己听了這麼多秘聞,漢部能這樣輕易放過自己?小心翼翼試探著問︰“趙大人,您打算怎麼處置下官?”

    趙觀奇道︰“處置?”

    韓沉吟片刻,心想事已至此,與其打啞謎,不如挑明了︰“韓剛才听了許多不該听的話,如今卻又謝絕了七將軍的盛情,所以……”

    趙觀哈哈笑道︰“韓大人,你把我們漢部看作什麼了?拿著刀逼韓大人就範的蠻人?還是售恩圖報的小人?好,既然韓大人挑明了,那我們也就挑明了說吧。七將軍的意思,並不是要韓大人去干臥底之類的危險事宜,只是希望大金朝廷內部,多一個親漢部的要員而已。若韓大人願意與我們交個朋友,那麼在適當的時候,說兩句對漢部有利些的話便可卻不是要韓大人為我們刺探軍情機密。除此之外,韓大人便與大金其他漢兒官員沒有兩樣。如果哪天韓大人不樂與我漢部為友,那我們便好合好散,漢部絕不相強,更不會脅迫。”頓了頓又道︰“會寧上下和我們漢部沒有牽連的官員幾乎一個也沒有,所以韓大人不用擔心與我們交往會有危險。再說韓大人又沒什麼把柄落在別人手里,只要奉公守法,也不用怕被人要挾。七將軍的意思,就是這麼簡單,所以趙觀一開始才會說是要和韓大人做朋友,而非其他。當然,韓大人若是有意避嫌,那我們也很理解。”

    韓左思右想,覺得自己的確沒有把柄落在漢部手里,心中舒坦了許多,說道︰“然則眼前之事……”

    趙觀問︰“韓大人是說左企弓的事情麼?”

    韓道︰“是。”

    趙觀道︰“這事只怕瞞不住,我回塘沽後便發書告知津門,讓津門諸公籌謀處理。”

    韓道︰“左企弓此際想必已經入城,但我料張覺無論反與不反,都要猶豫數日。再加上籌謀準備,又要遷延些許時候。由津門輾轉傳出消息,想來是來得及的。不過若由韓某人把消息直接傳到大金皇帝處,或許作用更大。”

    趙觀問道︰“作用?”

    韓道︰“張覺若反,國主必然會密切留意,漢部目前所受的壓力就小了許多。張覺控制的平州是榆關所在,大宋得燕京而不得榆關,燕京有等于無若得榆關,形勢便大大不同。我想國主非重視不可。”

    趙觀听了韓這句話,不奇怪他的見解,而關注他的立場,過了一會問道︰“韓大人,听你說這幾句話,卻是為我漢部著想。”

    韓笑了笑道︰“我與七將軍本來就是朋友,也希望完顏部與漢部能和平相處,這樣北國便少了許多殺戮,天下便多了幾分安寧。”

    趙觀大喜道︰“韓大人說得好!七將軍也常說︰但望我輩有令天下太平之能耐!卻不是和韓大人剛才的話有異曲同工之妙麼?”

    韓听了這句“但望我輩有令天下太平之能耐”心中大震,忖道︰“漢部之志,果然不小。只是不知器量究竟如何?待我且觀望觀望。”便道︰“平州之事,宜速不宜遲,我想便去國主處告知,只是我孤身一人,只怕去不了中京。”

    趙觀道︰“這個不難,趙觀可令人暗中護送。”頓了頓道︰“不過七將軍曾說,韓大人與國主關系較疏,與宗翰將軍關系較近,若有事情,與其直接奔國主,不如先行奔國相。不知這事是否也能如此行?”

    韓沉吟半晌道︰“七將軍所言甚是!只是從這里到宗翰將軍駐軍所在隔著一個燕京城,只怕繞不過去。”

    趙觀笑道︰“這個不難!從這里到居庸關本來就有一條走私商路在,這條路大隊人馬雖沒法走,但幾個人過去還是沒問題的。韓大人休息休息,便可上路。至于韓大人的家屬,待時勢緩下來,趙觀再安排去與韓大人團聚。若宗翰將軍問起,便說途中失散。韓大人以為如何?”

    韓點頭稱善。

    當下韓扮成商人,在兩個扮作商旅護衛的漢部精兵的護送下,穿過新倉、香河、懷柔、昌平,從小路偷過關隘,來到宗翰駐軍所在的歸化州,一路竟順利得出奇。

    宗翰听說韓來,心知有異,親自召見,韓將左企弓等意圖謀反的事情說了,宗翰驚道︰“這些反復無常的小人!竟在這節骨眼上鬧事!”

    韓道︰“左企弓作如此打算,只是不知張覺如何反應。這一路來韓還未听說張覺已反,不知國相可曾得到消息。”

    宗翰道︰“沒有。”頓了頓道︰“你馬上持我信物前往中京,把事情原委稟告皇上,讓皇上有個準備。張覺他不反最好,張覺若反,哼!那我們便再打一次硬仗!”

    便派一隊親衛護送他走關外道路前往中京。臨走前韓向宗翰乞求道︰“此次為怕被左企弓等人謀害,倉惶逃離東遷大隊,途中妻兒老小都失散了。若他們找到國相這里,還請國相收留安置。”

    宗翰揮手道︰“我會派人去尋訪他們。你放心去吧。”

    韓持了宗翰的文書信物,一路兼程,取道北安州,到大定府時阿骨打的大軍已經南下。他又連夜馳入東京道,見到阿骨打的時候,遼口已成為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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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三~一百六十一 暫缺文字檔

千鈞一發 第一六二章 講演
    津門,四岳殿,數百元部民魚貫而入。

    這一年,安塔海虛歲十八。本來,以他的資歷年齡是沒資格參加元部民會議的,但他畢竟身份特殊,是漢部內部一派勢力代表。為安撫宗雄系入漢部的原女真人馬,必須在元部民代表上給他留一個席位。所以,安塔海雖然身在軍中,但現在坐的卻不是武將席,而是宗親席,這種安排讓這個少年心中略有不滿,他是很希望自己能在武將席上與那些勁卒宿將並列的。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其實沒有相應的戰功來支持自己的這個想法,折彥沖的教誨讓他知道,要讓別人不以宗親來看待自己而以宿將來尊重自己,得看自己今後的努力,于是心氣也就平了。

    前兩天的元部民會議,表決了許多事情,比如通過讓李階出任最高法官團的次席法官等等。這些決議就長遠而言當然也是極為重要的,但在當前局勢的脅迫下,大部分人都把眼光放在今天將要商討的問題上︰是否作為金國的先鋒伐宋!

    站在安塔海的立場上,他是不希望漢部與完顏部起齷齪的。雖然宗干搶了他後母一事讓他引以為恥,但那並不足以完全撕裂他對會寧的親切感,也不足以讓他完全告別完顏這個姓氏!他安塔海,畢竟也是完顏氏的子孫!那個有些遙遠的大宋,雖然是姑父他們的故國,但與完顏部相比終究顯得太過疏遠,而且從各種情報看來,大宋皇朝的君主既昏庸又無能,境內民不聊生,邊疆士不能戰,這樣一個國家,維護它做什麼!

    他無法想象自己會為了維護大宋而去對抗會寧!這和上次二叔公阿骨打的“南巡”不同!二叔公的南巡,為的是覆滅漢部。既然當初宗雄一脈的人馬己經選擇投靠折彥沖,那在這種族內斗爭中被迫舉刀自防也不為過完顏氏歷史上的族內殘殺也不是第一砍了,所以安塔海在阿骨打南巡期間,對自己擔任津門的部分防務也沒有太多的顧慮與抵觸。但抵制伐宋之議就完全不一樣了!為了和自己不相干的宋朝而去惹怒四叔公(吳乞買),那算個什麼事兒?

    安塔海覺得很荒謬!他得到消息後直接跑去見折彥沖,中途卻被完顏虎攔住了,完顏虎對他說︰“這事你姑父現在也不能決斷呢,所以才要召集眾人商議。現在他正煩惱著呢,你別在這節骨眼上去給他添煩惱了。”又道︰“听說二叔他們是主張抵制伐宋的,他們既然這樣說,想必有他的道理在。你若有什麼疑問,到時候一並在會議上和他們辯去。”

    安塔海並不覺得這件事有爭辯的必要!漢部作為大金的前鋒伐宋,那根本就是名正言順的事情!何必考慮?何必爭辯?他倒要看看曹廣弼在元部民會議上怎麼說話,他不信曹廣弼能說服他!更不信漢部有多少人會听從這樣荒謬的動議!他甚至還準備了一篇辯詞,準備在曹廣弼說完以後拿來與他辯論!

    不過今天見了四岳殿內的氣勢,他不禁嚇了一跳。要知道漢部此時人口己經過百萬,而眼下殿內這三百多人,除了個別像安塔海這樣因特殊緣故而得以入內的人外,大部分都是獨當一面的雄才,可以說這三百人乃是漢部強者中的強者,精英中的精英。

    比如商圈中林翎他是見過的,這個與七叔關系頗為親密的商人不過比他大幾歲,但那種洞察人心世情的精明卻每每讓安塔海覺得自己什麼話也不說也會被對方看得遁透。又比如暫時還列位于學者席上的李階,這個管寧學舍的山長腦袋里裝著安塔海無法想象的廣博知識,盡管只听過他的幾次課,但己經足以在安塔海心中造成這樣的印象︰這個李階,簡直就是一個無所不知的神人。還有就是軍人席上的眾多戰將,那里面安塔海熟悉的人就更多了,和女真人純靠天生的武勇與戰爭才華相比,漢部軍中的許多戰將往往兼具備理論素養,女真將領對打仗多半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漢部的戰將中則大半能說會打當然,在戰場上這兩種人究竟誰更強得打過了才知道,但在平時訓練的時候,既有戰功又具備理論素養的人卻更容易令軍中晚輩折服。

    場中三百人,安塔海泰半不認識,但這些商人既然能與林翎並列,這些學人既然能與李階同席,而他們所顯露出來的精神與氣勢也大抵相當,則想必這些人都同樣是聰明而博學的人。安塔海並不是沒見過大場面、大人物的小毛孩,可一面對這麼多明顯勝過自己的高人還是不禁有些怯場。他忽然發現自己準備的那篇辯詞根本就不可能用上︰“我能想到的道理,難道這些人會想不透?難道我還能想到比他們更加高明的主意不成?”忽然間他開始對自己的想法產生懷疑,並進而認為曹廣弼的堅持或許是有道理的。但是二將軍的道理究竟是什麼呢?他能夠說服自己麼?

    安塔海很想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曹廣弼登上了四岳典的發言台,整個大殿的環形設計,讓所有列席的人只要傾斜一下身子便能直接面對發言台上的曹廣弼。

    曹廣弼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聲線,他對這種場合並不是很習慣,但很快的他就適應了過來。畢竟他是帶領過千軍萬馬的人,由于自身所達到的境界遠非安塔海所能比,所以面對漢部的三百精英他也毫無怯退眼前這些人,不過是他的屬下、他的戰友,或者他的同僚、他的兄弟而己。

    他開口了,設計這座四岳殿的建築師深得中國傳統建築學的精髓,只要會場足夠安靜,哪怕說話的人只用尋常的音調也能讓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曹廣弼的聲音很宏亮,雖然絕沒有曲藝優伶那樣的悅耳,卻充滿了另一種獨特的魅力。就算省略掉言語的內容,光是這個聲音,便己讓安塔海感到曹廣弼似乎不是在對自己講道理,而是在對自己下命令盡管二將軍的語氣其實十分謙和,但旁人還是不知不覺中被他牽著走,就像在戰場上士兵听從將軍的指揮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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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 第一六三章 表決
    宣和六年漢部元部民召開的這次會議,從會議的程序到呈現的風貌都顯得很不成熟。不過和歷屆相比,它也顯得有些特殊。以往的會議也不是完全沒有爭議,但大多數時候領導層最後都能取得一個比較一致的意見。當代表折彥沖與楊應麒的意見(此前折彥沖與楊應麒的大部分意見都是一致的)透露出來以後,部民代表群群舉手贊成,全票通過這是元部民代表大會表決的正常情況。

    可是今年的這次會議卻實在“古怪”,領導層居然出現了分歧!作為風向標的折彥沖與楊應麒都沒有作出表態,爭議的代表竟是另外的兩個重量緩人物︰二將軍曹廣弼和六將軍蕭鐵奴!兩位將軍的話當然各有道理,雖然听到最後許多人心里其實己經有了打算,不過還是頻頻關注折彥沖與楊應麒的神色,希望他們能透露出一些言語或者意見來好讓自己跟風。但令他們失望的是折彥沖和楊應麒一個端坐不動,一個低頭沉思,竟然半點傾向也不表露,這讓那些想跟風的代表們好生為難。

    曹廣弼和蕭鐵奴的對話結束以後,主持者讓代表們排隊發言聲明排隊是怕要說話的人太多,誰知道到頭來整個會場一只出頭鳥都沒有。眼見情景尷尬,主持會議的張玄征動了急智,讓各個代表區的代表都推舉一個出來發言。一時間各個區都哄鬧了一會,這才匆匆各自推出一個人說話,除了管寧學舍的李郁較為激昂、明顯支持曹廣弼以外,其他的人個個說得四平八穩,而其中又以趙履民那兩句結束詞最具代表性︰“這件大事,我們認為,從金伐宋也難,扶宋弭兵也難,既兩難,又兩可。但無論如何,只要是大將軍和幾位將軍最後決定了的,我們都支持 ?說得許多人轟然鼓掌。

    看到這場景楊應麒心里忍不住有些失望,心想場面怎麼會搞得這樣形式化?但想想,元部民會議本來就是一個很形式化的東西,現在忽然要大伙兒來發表“真知灼見”,自然很難扭過彎來。來自遼、金的部民都沒有經歷過類似的場面,反倒是宋籍知識分子在有類似的傳統中國自古有廷推、廷議之類的制度,至元、清兩代方廢,所以耳濡目染之下,宋籍知識分子倒也都有當廷抗辯的勇氣與習慣。可惜一個B掌拍不響,沒有人站出來和他們對抗議論,這一箭便如落到了空處,難以持續下去。再說李郁的話也有些虛高了,落不到實處。其實在場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意見和想法,但大多數人都爛在肚子里不肯開口!

    “或許把事情拿到這里來討論,根本就是一個錯誤”楊應麒想︰“還是說我們的這個議事程序有問題?”

    楊應麒深知會議討論中風氣與程序都是相當重要的。風氣是與會者積極參與議論的前提,而程序則是在方法上保證會議結果能達到預期目。楊應麒經歷過少數幾個人或十幾個人進行的論議表決,卻還沒經歷過這樣幾百個人一起議論一件大事的場面,因此對這種情況下什麼樣的程序才是最有效的心里沒底。

    終于,會議到了最後的表決階段。表決的內容是︰如果女真果然要求漢部作為伐宋先鋒,在用盡其它方法都無法讓會寧回心轉意的情況下,是不顧一切抵制,還是退讓屈從、從金伐宋。

    本來楊應麒還希望會有聰明才智之士在會上提出第三個、第四個辦法以供選擇,誰知到頭來一個也沒有!

    “請支持不顧一切抵制伐宋的代表舉手”

    聊聊十數人,其中一半舉起來以後趕緊放下。

    曹廣弼看得呆了,蕭鐵奴則暗暗得意。

    “那請支持退讓屈從、從金伐宋的舉手”

    一個也沒有!

    正用喝水來掩飾自己不安的楊應麒一口嗆了出來一十幾個人支持曹,一個支持蕭的也沒有,那其他人又是什麼意思?

    楊應麒的腦袋一時還沒轉過彎來,但那邊蕭鐵奴卻己經明白過來了︰十幾個對零這個表決的對比並不是說曹廣弼得到的支持比自己高,而是說大多數人看到第一次舉手的那十幾個人的尷尬場景都心虛不願舉手了!楊應麒腦筋一轉也明白了過來,略一沉吟,便命人去找津門商會借他們的投票機來。津門商會議事的場所就在附近,所以投票機很快就找來了,但票籌卻不夠,楊應麒又命人火速去找來幾盒圍棋,用棋子來做票籌。

    那投票機其實就是一個用黑布蓋住的架子,架子上有左中右三個盒子,將手伸進黑布中可以很清楚地摸到三個盒子的投口,既保證投票者不會弄錯,又保證其他人看不見他如何投票這種不記名投票的方法,乃是登州清陽港商會的發明,後來又逐步傳到津門、流求的商會,用以對付一些商議不出結果的事情。

    投票規則說明白以後,三百漢部元部民代表便列隊投票,支持伐宋的投左,不支持伐宋的投右,棄權的投中間,半個多時辰過去票才投完,曹廣弼和蕭鐵奴這時都己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心想棋子多半都會集中在中間那個箱子。

    然而他們錯了。檢票員當眾掀下黑幕,打開盒子之後,大家發現,中間那個箱子里的棋子是最少的,只有寥寥十幾顆。右邊那個箱子棋子也不多,只有幾十顆大部分的棋子,都集中在左邊那個箱子里!棋子的數量是如此懸殊,以至于不用數就知道勝負了。

    不過,出于程序上的需要,檢票員還是老老實實地在那里數,但曹廣弼的一顆心卻己沉了下去。

    在蕭鐵奴方才的那幾句質問之後,他其實己經預感到結局可能不妙,但仍然沒想到會輸得這麼慘。

    “二哥輸了,不僅僅因為他的立場。”楊應麒因眼前的事情若有所悟︰面對一大群人的時候,說理性的長篇大論效果其實不明顯,他們需要的其實是一听就明白的話。那話要簡單、簡單、簡單一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折彥沖終于站了起來,說道︰“大家的意思我明白了,這件事情該怎麼辦我心里己經有底,大家不用擔心。漢部不會有事的。”

    數百人听見這句話忍不住齊聲歡呼。折彥沖沒說他有什麼計劃,但那不重要。大家需要的,就是這位不敗領袖的保證他們願意相信他的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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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 第一六四章 請辭
    又是在海灘。

    津門有很好的海景,但眼下曹廣弼與楊應麒卻都無心欣賞。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雖然都是公事,卻仍壓得兩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應麒,對不起了。”

    曹廣弼這句話讓楊應麒有些詫異︰“二哥為什麼忽然跟我說對不起?”

    曹廣弼道︰“從金侵宋一事,我也知道你其實是幫著我的,可惜我沒能把事情做好。”

    楊應麒忙道︰“二哥快別這麼說。其實大家都是為漢部著想,只不過各人的想法不同罷了。六哥心目中的漢部與我們心目中的漢部大不相同,但終究都是為了漢部。”

    “我知道。所以我並沒有私下怨懟他的意思。但是……”曹廣弼道︰“但是他的做法,我仍然不能贊同!”

    “但現在元部民會議己經決定了……”

    “听你這麼說,是打算遵從元部民會議的決定了?”

    楊應麒道︰“既然是大家的決定,自然應該遵從。”

    “我不認為那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也許大家當時……”

    “沒有也許!二哥!那己經決定了!”楊應麒道︰“我們不能用自己的臆測作為判斷這個決定的標準。”

    曹廣弼沉吟片刻,點頭道︰“你說的對。”

    楊應麒又道︰“反正我們之前也爭論不出個結果來,現在好容易有個結果,不如便照此遵行吧。決定了的事情不能改變,但方法可以變通啊。也許我們還可以想出更好的方法來避免大宋百姓慘遭荼毒。”

    “方法?比如說呢?”

    “這……我還沒想好。”

    曹廣弼笑了︰“如果真有辦法,大概我們早就想到了吧。不過算了,反正事情己經無法改變,而我在這件事情上又出不了什麼力氣……應麒,我這兩天反復考慮,決定辭去在軍中的職務。”

    楊應麒听到這句話嚇了一大跳︰“二哥!那怎麼可以!”

    曹廣弼道︰“如果現在漢部危難當頭,那無論我怎麼不情願也會堅持下去的。不過現在漢部暫時沒什麼事情,我一個人請辭,應該不會造成多大的害處。”

    楊應麒大聲叫道︰“怎麼不會!當然會!當然會!”

    曹廣弼問︰“有什麼害處?”

    楊應麒道︰“總之,很有害處的!”

    曹廣弼沉吟道︰“你是怕老六不受制約?”

    楊應麒躊躇了一會,終于點了點頭。“放心吧。”曹廣弼道︰“大哥武勇非常,有他在一日,老六不會亂來的。再說,還有老五他們呢!”

    “那不同的,不同的。”楊應麒道︰“總之你不能請辭,萬萬不能請辭。”

    曹廣弼道︰“所謂士有道則行,無道則隱。這件事情我己經決定,今天來只是先跟你說一聲,免得你到時慌了手腳,並不是尋你來商量,所以你不用勸我了!”

    楊應麒忍不住道︰“二哥,你這樣做,會不會有好名過甚之嫌!”

    “好名過甚?什麼意思?”

    剛才脫口說出“好名過甚”四字,楊應麒己有些後悔。但既然己經說了,便干脆說個徹底︰“你愛惜自己的名聲,以至于致漢部利益于不顧,這不是好名過甚是什麼!”

    “好名過甚……嘿!”曹廣弼道︰“你為什麼不直接說我沽名釣譽!”

    楊應麒忙道︰“二哥,我沒那意思。”

    “就有那意思,也無妨。”曹廣弼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沽名釣譽!何況別人!不過就算是沽名釣譽,我也認了。因為我不這樣做的話,怕將來良心會不安。引胡入塞,引胡入塞啊!應麒,你看看中唐,看看西晉!哪一次胡人入關不是千里肆虐、萬民荼毒的?死的那些可不是螻蟻,而是人啊!而且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漢人一是我們的同胞!要我眼睜睜看著他們罹禍己是不忍,何況親自帶胡人去殺害他們。”

    楊應麒道︰“可是我們不這樣做,女真就有借口殺入遼南……”

    “這我知道!”曹廣弼說︰“所以我不打算爭了。”

    “但是你要辭去在漢部的職務?”

    “是。”

    “可是二哥,”楊應麒說︰“這次如果真的從金伐宋,將領也一定不會派你去的。我們可以讓六哥去,而你則繼續坐鎮遼口,保護漢部。”

    曹廣弼搖頭道︰“那我也不能在這件大事上什麼也不做啊!而且你說的事情,有老三、老五在就可以辦到。”

    “那二哥你想做什麼?”

    曹廣弼沉吟半晌,說道︰“我想回大宋。”

    “什麼!”楊應麒驚得嘴巴合不攏︰“回大宋!二哥回大宋做什麼?”

    “幫大宋守燕山,守黃河。”曹廣弼道︰“我知道我一個人的力量不算什麼,不過盡點心,盡點力,夜里睡覺時也好過些。”

    楊應麒高聲道︰“戰事若起,雙方就是敵國!我怕二哥你一入宋境就得被人提起來!”

    曹廣弼道︰“那自然也有可能。不過如果處理得好的話,興許也不會。”

    楊應麒道︰“好,要保住二哥的性命,諒來還辦得到,可是二哥,你認為你去了真的有用麼?趙家官人和汴粱朝廷上那幫昏鳥,會听的你話?會放心讓你帶兵抗敵?”

    “應該不會,可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曹廣弼道︰“有些事情,總要試過了才知道的。不是麼?”“二哥……”

    “好了應麒。”曹廣弼說︰“我走以後,你可以通報會寧,就說我背叛了漢部。這樣就算到時我有幸上戰場殺敵,吳乞買也沒理由來降罪漢部。當然,如果大哥要限制我出境,那我也不會怪他。”

    “如果你最後真的這麼決定,我們也不會攔你。”楊應麒黯然道︰“可是二哥,你這一走,我怕漢部就要分崩離析了。”

    “不會的。”曹廣弼道︰“這次的元部民會議讓我知道︰什麼叫做人心趨利一只要漢部還能讓大家安居樂業,不到萬不得己,會主動回大宋的人不會有很多的。就算有些許人與我一般回去,那也不足以動搖漢部的根基。”

    曹廣弼的這些話,讓楊應麒感到他確實是經過深思熟慮以後才決定的,但他仍然問道︰“二哥,難道這件事情就再不能挽回了麼?”

    曹廣弼︰“除非事情朝另外一個方向變化,否則,只要漢部從金侵宋,我一定要離開。”他嘆了一口氣道︰“你知道,我己經做慣英雄了,不可能回頭,也不能讓那些信任我的人失望。”

    曹廣弼最後一句話讓楊應麒听得怔住了。他望著二哥遠去的背影,喃喃道︰“原來二哥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知道的。”

    人生在世,如果僅僅為自己而活,這個人生便會顯得狹隘;但如果反過來只為他人而活,又常常會讓人感到疲累。

    “二哥會不會活得很累?”楊應麒不知道,因為他不是曹廣弼。“唉,事情怎麼變得越來越糟糕啊!”

    曹廣弼不但是楊應麒預料中的消極,他甚至想離開!最能幫助自己穩定軍中局面的人都走了,這個爛攤子還怎麼收拾啊!

    “大哥……”楊應麒呼喚著這個他唯一還能依賴的男人的名字,朝著大將軍府的方向而來。他要趕緊和折彥沖商量一下曹廣弼的事情,希望大哥會有好辦法。

    忽然,他的腦中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一個叫做種彥崧的名字!他忽然看到棋局或許可以呈現另外一個前景!

    “可是,要做到那樣太微妙了,那簡直就是在走鋼絲!簡直就是兒戲!而且,我們還缺少一個理由,缺少一個人!等等!人的話,也許那個人可以!但……啊!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行走在全勝或完敗的鋼絲上,有時候真是一種刺激得人身心發顫的感覺。也唯有在這種時候,楊應麒的腦細胞才會被刺激得忘記慵懶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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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 第一六五章 陰陽
    “陽從女真陰助大宋”折彥沖喃喃重復著楊應麒這兩句話,若有所思。

    楊應麒道︰“當初助宋奪燕,為的就是要增強大宋的威懾力,讓女真對來自大宋的威脅心存忌憚,那樣我們便能在宋、金之間左右逢源。奈何我沒把事情辦好,到最後竟然弄巧成拙,反而把大宋最軟弱的一面全暴露了!如今我們己沒法借大宋的威風來彈壓大金,大宋、大金與我漢部之間的平衡便無法維持,接下來再要對付北方的蠻人,便只能靠我們漢部自己了。但是由我們獨自來承擔女真的壓力,這個壓力未免太大!而且對漢部來說,也未必公平

    折彥沖點了點頭,楊應麒道︰“從根本來講,只要我們還想保有遼南,會寧與津門便難並立!但現在我們的實力還不足以滅金,如今開打只能是兩敗俱傷一所以,決戰的時間無論如何要想辦法拖延!?

    折彥沖頡首道︰“現在會寧也知道他們的整體軍力雖佔上風,但要吞下我們也不容易,所以才會想先用策略來削弱我們。”

    “他們會用,我們便不會麼?可惜”楊應麒嘆道︰“這次他們發出來的這一招我們真的很難化解。”

    折彥沖道︰“真正高明的策略,本來就是要讓你明知道坑里有火也得往里邊跳!?

    楊應麒嘆道︰“這次完顏部能用一句話就引起我們這麼大的亂子,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我們內部有問題!特別是六哥,他桀驁難馴,又喜歡玩火,所以我總覺得,如果他手上的兵力太大,無論對他自己還是對漢部,都不是什麼好事。這是我在處理內部問題時最舉棋不定的擔憂點。”楊應麒是弟弟,也只有對折彥沖時才會這樣說蕭鐵奴,即使如此,他的用詞仍然十分克制︰“而二哥相對來說就穩健多了。所以漢部的力量,控制在二哥手里,比控制在六哥手里要安全得多。可是”

    楊應麒還沒說完,折彥沖己搖頭道︰“不然,兵力控制在誰手里都不見得安全。我並不是不相信廣弼,只是兵權這東西也是有意志的,有的時候,它會反過來控制掌握兵權的人。

    楊應麒也知道折彥沖說的有理︰“所以我們至少要讓二哥、六哥他們有個制衡的關系在,這樣大家才好相處。”

    折彥沖點了點頭,楊應麒又道︰“可是如今形勢的發展,卻越來越對六哥有利,而對二哥不利!六哥是亂世之將,天下越亂他越有沖勁,二哥則相反,他是能安于治世的人,所以不能讓六哥鋒芒過露!我們得想辦法讓二哥有機會出頭,而將六哥放一放。”

    “這一點我不大贊同。二弟的才華是不該荒廢著,但鐵奴也不能藏起來。”折彥沖說道︰“應麒你想過沒有!其實我們和完顏部一樣,都是治世的棄兒!我們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功業,靠的不僅僅是內部的建設,還有對舊秩序的破壞!如果不是遼殘宋弊,你認為我們能這麼順利地建立起這樣大的事業?所以我們要干的,不單是要把漢部的內部建設起來,還要把朽腐了的舊秩序給摧毀掉一所以對六奴兒這把馬刀不能總想著怎麼把他蕺起來,該用的時候就得用!?

    “可是,這把馬刀自己是有意志的啊!?楊應麒道︰“我怕的,就是有一天我們控制不了他,那時候”

    “那時候再說吧。”折彥沖道︰“現在還遠遠沒到那時候呢!雖說要防微杜漸,但如今鐵奴的鋒芒都還沒完全嶄露,在這種情況下就把他藏起來,只能讓漢部的攻擊力坐削!?

    楊應麒默然,折彥沖揮手道︰“廣弼與鐵奴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討論,現在說說你對陽從女真、陰助大宋的想法。”

    楊應麒說道︰“此次既然決定任由金人侵宋,則我們要至少要達到以下目的︰一是讓女真身陷侵宋戰爭中不能自拔,那我們漢部才能趁機發展;二是借大宋之手,消耗完顏部嫡系兵力。要做到這兩點,大宋便不能太弱。如果它一觸即潰,到時候女真人反而有機會挾征服中原後的人力、物力來反攻漢部一所以,伐宋之事我們得雷聲大雨點小,而助宋之事卻得實打實地來做!”

    折彥沖道︰“陽從女真,這也罷了。陰助大宋卻難!我們若真的助大宋抗金,宗望宗翰他們哪里還會和我們客氣!屆時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若說是暗中扶助這等大事,如何能瞞得了天下英雄!?

    “不是暗中扶助,”楊應麒道︰“而是由我漢部的?叛徒?去扶助!?

    “叛徒?”折彥沖眉毛揚了揚道︰“你是說廣弼?”

    楊應麒道︰“不錯!就是二哥!”

    折彥沖道︰“若是這樣安排,倒也遂了他心意。只是廣弼若帶大批人馬前往,那這事我們無論怎麼說完顏部都不會相信人家可不是傻瓜!但廣弼要只是孤身前去,恐怕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未必。”楊應麒道︰“二哥去與不去,總是有些區別的。再則,二哥便是一個人去,到了大宋也不會孤身一人!大哥,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忠武軍麼?”

    “忠武軍?”听到這里折彥沖忍不住問道︰叫、子!你別告訴我你在塘沽時便埋下這伏筆了!”

    “當然不是,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料到這麼細的事情。”楊應麒道︰“不過我當時隱隱感到留點人馬在大宋,對我們將來攻略中原會有用處。”

    “攻略中原”折彥沖微感訝異道︰“原來你也有這雄心!?

    楊應麒嘆道︰“不是我有這雄心,是大宋逼著我們不得不起這雄心!咱們困守在這邊涯海角,眼睜睜看著趙家官人把天下搞得一塌糊涂,我們無論是為自己打算還是為大宋百姓打算,都得敲打敲打他!我去燕雲幫他們出主意,難道還真是為了趙家不成?我是為了我們自己!大哥,我知道你想要中原的,我知道!我們預訂了的江山,怎麼能任由胡人糟蹋!?

    折彥沖點頭道︰“不錯,中原是我們的!如能不讓胡人染指,還是把他們攔在關外的好!不過眼下大宋雖然弱得令人眼饞,但完顏部的意思,應該是先對付我們漢部,再想其它。

    楊應麒道︰“滅我漢部與侵略大宋,乃是他們都會做的事情,我們沒法去改變不過我們並不需要改變他們的這種想法,只要改變他們動手的次序罷了。”

    折彥沖沉吟道︰“有我在遼南一日,吳乞買便寢食不安,宗望也斷不敢盡起兵力向宋!但漢部大軍若盡起南下,又怕會寧抄我們的遼南老家。”

    楊應麒道︰“所以我們這次從金侵宋,不能太積極,動用的兵力也不能過多但又要讓他們放心。”說到這里停了下來,似乎遇到了花崗岩。漢部出動的兵力不多,女真人又怎麼會放心南下?

    折彥沖道︰“怎麼了?”

    楊應麒雙眼有些茫然道︰“這個大方略,我心里也是剛剛成型。這一點暫時還沒有想到辦法,但是這一點又極為關鍵!怎麼辦呢?”搓著手掌來回踱步。

    折彥沖道︰“其實,你還忘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什麼事?”

    折彥沖道︰“廣弼在我和鐵奴面前、在元部民會議上說了許多不該伐宋的理由。但我知道,他反對伐宋,理由其實只有一個。其它那些,都是為了說服我和部民而想出來的 ?

    “大哥你說的唯一理由,哪個?”

    “他認為引胡侵漢是不對的!就是這樣 ?折彥沖道︰“所以漢部是否從金南侵,乃是他認同漢部的底線!如果我們引胡入關,那兄弟便是陌人所以,除非我們拒絕從金伐宋,否則便很難留住他!更別說是讓他在大宋做你的內應 ?

    楊應麒忍不住道︰“如果我們能夠拒絕從金伐宋,還需要想這些策略麼?”

    “沒錯。”折彥沖道︰“所以,你這個策略行不遁。因為你既不能讓吳乞買放心,又不能讓廣弼滿意!”

    看得爽就投票啊!

    漢部軍制,主要有三大淵源︰第一是從死谷到千里遠征期間磨合出來的五人一組、十人一隊的編制,以及在那段時間形成的實戰經驗與訓練傳統;第二是從女真那里吸收的猛安謀克制度;第三是唐宋軍餃名稱。這三種軍事傳統相結合,再加上後期折彥沖、楊應麒與曹廣弼加以融會變化,便形成了眼前初具雛形的漢部軍制。

    對會寧,漢部仍然以猛安謀克制為公開軍制,如折彥沖、楊應麒、阿魯蠻和蕭鐵奴均為猛安等等,而曹廣弼、楊開遠至今仍為謀克。但在實際上,漢部內部另有一套軍餃,基本上是參照唐宋軍餃而簡變之,如十人之隊長稱佐尉,百人之長稱校尉,五百人之長稱都尉,千人之長為郎將,五千人之長方稱將軍。如徐文便為郎將,曹廣弼自領下將軍俸祿,歐陽適、阿魯蠻、蕭鐵奴均依曹廣弼例,不好意思越到二哥頭上去,都只稱下將軍。漢部承尚武之風,征戰經年,有功之士、能戰之人甚多,主力陸軍系統的正規編制不到三萬人,而郎將之才卻近百人。

    折彥沖在漢部元部民會議之後到遼東半島北部巡視,陸軍除了在重要地區值勤的將官以外,自郎將以上全部匯聚。這次會議于曷甦館部邊緣召開,地點在上十二村中最東面的村落。漢部陸戰三大將曹廣弼、阿魯蠻、蕭鐵奴都隨折彥沖出現,楊開遠作為後勤之長、楊應麒作為中樞樞密也都列席。

    數十人濟濟一堂,但氣氛卻與四岳殿完全不同!元部民會議上雖也顯得一本正經,但畢竟還有許多文人與市儈的氣息摻雜在里面。但在這里,有的只是內斂的殺氣和紀律化了的武勇!折彥沖在四岳殿中還保持著親和,但來到這里便是一臉的冷肅!

    “原來我們漢部的軍伍變得如何冷酷了。”很久沒過軍伍生活的楊應麒對這種氛圍感到有些陌生,在這個場合里,連他都不敢談笑生風了。

    這次軍事會議由阿魯蠻主持,先是嘉獎和提拔了過去一年中表現出色的將領,榮譽部分由折彥沖親自授予,實質獎賞則由楊應麒頒發。

    獎賞之後,是對部分兵將進行提拔,同時宣布漢部將在三年之內,于現有的上十二村附近再增設十二座同等規模、同等強度的軍事村落。沒有人出聲,但每個中緩將領眼中都泄漏出了他們對于擴軍的狂熱。整個房間里只有楊應麒一人和別人想的不一樣他想的是這多出來的十二個村落得花多少錢!

    跟著,開始進入議事階段。雖然是公開議事,但探討事情的主要是幾位將軍。先是楊開遠講了一些後勤隊伍因革事宜,跟著是楊應麒根據政務與經濟的配合進行補充。這個話題說完之後,才開始討論起漢部兩支“偏師”的情況。

    漢部在進入遼南以後,逐步進行軍事改革,建立起以遼口軍為中心的主力軍事系統。但在這個系統以外,有三支實力非同小可的人馬因歷史原因也得以保存,並游離在漢部主力軍事系統之外。

    第一支是獨立于陸戰隊伍的水軍,由歐陽適領餃,但實際上現在歐陽適所直接控制的水軍兵力也不過是總數的三分之一左右,其它部隊都由津門樞密遙控。

    第二支就是蕭鐵奴部,由于長期活動在漢部轄地的西方,因此在漢部軍中也被稱為西軍。西軍的編制人馬完全是在自發中形成,除了接受遼南財政的供養、听從折彥沖的將令以外,和漢部的主力軍事系統簡直一點相似的地方都沒有。

    第三支則是阿魯蠻領導的曷甦館部,因其長期活動于漢部轄地的東邊,因此也被稱為東軍。東軍雖然也有一定的獨立性,但和西軍相比,與主力軍事系統的關系便顯得較為密切。遼南主力軍事系統中存在著許多胡族血統的戰士,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從阿魯蠻控制下的部族里吸收的。而曷甦館部的軍事機制也越來越向上十二村靠攏。

    當初阿魯蠻雖然有機會在大金政權內部爭取到與折彥沖平起平坐的地位,但他本人卻主動放棄了,並將與漢部並立的曷甦館部越拉越南,到如今曷甦館人幾乎都自認為漢部了!可以說,曷甦館部己成為漢部在半島西北方面的長城,阿骨打上次南巡的時候雖己提前調開了阿魯蠻,但仍然選擇從東邊進入半島,由此可見他對曷甦館部實力深感忌憚。

    曷甦館女真開化較早,農牧都是好手(以北國的水平來說),這也是他們能夠很快融入漢部生活的重要原因之一。不過在與漢部發生關系之前,曷甦館人的戰斗力並非很強。這種情況在阿魯蠻來到後才發生巨大的改變。一方面,由于津門對曷甦館經濟上的補貼使得阿魯蠻有足夠的財力在族內挑選英才,讓贏弱者去種口、牧馬或做工,只留下強者中的強者為兵服役,加上漢部提供的精良兵器,讓曷甦館人的單兵戰斗能力大大增強。另一方面,在漢部商隊以及海船水師的支持下,阿魯蠻利用幾次安撫東海女真的行動不斷地吸納東海女真中的勇士,慢慢地建起了一支可以與蕭鐵奴軍媲美的半蠻族軍馬。

    這幾年來,女真的東線一直無事,除了完顏氏之前就己經建立了比較穩固的基業以外,阿魯蠻的努力也是一大原因。不過也正因此,如今東海女真中的許多部族,己是“先知有漢部,然後才知道有完顏”。東海女真雖然也稱女真,但那只是外人對長白山以東灝臨東海一帶各個部族的通稱,其實這些部族每一個都有各自的來歷和名號,與完顏部女真關系不大。漢部在沖突中顯示了自己的強大,又在交易中展現了自己的信義,許多部族便向漢部示好,甚至是舉族西遷,成為漢部的戰士、工人、牧民或者漁夫。

    蕭鐵奴與阿魯蠻說完自己部隊的情況後,才由曹廣弼向將領們通告這次元部民會議關于“從金伐宋”討論的決議。大部分兵將心中都認為這樣的討論實屬多余,打還是不打,大將軍一句話就決定了,何必}自費口舌?在他們看來,那個元部民會議的決定根本就無足輕重!但是接下來,曹廣弼的一句話引起了幾乎是所有人的訝異。

    “由于這次我是反對從金侵宋的,如果最後漢部被迫作為侵宋的前鋒,我將無法勝任統兵之責,因此請求辭去在軍中的職務。”

    二將軍要請辭?這怎麼可以!

    除了之前己經知道情況的楊應麒、蕭鐵奴、楊開遠、阿魯蠻等人,在場幾乎沒有不驚訝的。但阿魯蠻和楊開遠臉色仍有些難看,似乎對這件事情很有看法。

    雖然曹廣弼這兩年在對外的戰功上比不上蕭鐵奴,但在漢部的主力軍事系統中,他的威望除了折彥沖之外無人能比!在許多中層將領心目中,伐不伐宋都無所謂,元部民會議的決議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但兩件事攪在一起竟會引發二將軍請辭,這便讓他們大感震驚了!有不少人忍不住望向折彥沖,希望大將軍能夠拒絕二將軍的請辭,挽回二將軍繼續留在軍中任職。但是折彥沖沒有。

    “好!我同意。”折彥沖這四個字,比曹廣弼剛才的請辭更讓將領們驚駭。幸好他接下來還有一句︰“不過只是暫時。從金伐宋之事一了,你還是要回來的。”

    將領們稍微放下了心,曹廣弼心中卻有些黯然。事情一了還要回來,可萬一沒法了呢?不過他並沒有表露出他的心情,只是無喜無憂地應道︰“是。”

    別忘記砸鮮花啊!
Jiwawa樓主 發表於 2021-11-29 22:22 | 顯示全部樓層
千鈞一發 第一六六章 使者
    阿骨打死于金天輔七年,阿骨打死後吳乞買登位,印以當年為天會元年,第二年為天會二年。

    從天會元年最後的幾個月到天會二年,由于會寧對折彥沖采取了安撫政策,讓漢部得到了寶貴的調整時間,遼口城也在這期間得以重建。而折彥沖的老實同樣讓吳乞買能夠從容布局。在對待漢部的事情上,吳乞買正逐步與宗翰、宗望取得了共識。可以代表宗翰的完顏希尹與韓、可以代表宗望的宗輔與劉彥宗或長居于會寧,或往返于兩地之間,保持著會寧朝廷與這兩大實力派首領的溝通與接觸。

    宗翰要求擴軍,吳乞買便給他增精兵五千;吳乞買希望宗望能多援引一些燕人士人入朝助理朝政,宗望也欣然從命。女真的三大勢力互相優容,越抱越緊,吳乞買的統治基礎也越來越堅實。而這個時候,漢部卻正為是否伐宋之事大生煩惱。

    金國在內部事務越來越順的同時,外交方面也取得了相當理想的成果。西夏在幾次忽韖2悀互搢鴗F女真的強大,深感這個新興之族不好惹。而吳乞買正要集中力量應付南方之事,因此授權西路軍,在宗翰的主持下把陰山南部的一大片地方割給了西夏而這片地方又“剛好”大多是蕭鐵奴余部駐守的地區。蕭鐵奴在津門听到消息後暴跳如雷,卻也無可奈何。西夏得了甜頭,雖然還對女真有所警惕,但眼下既與女真有並存的可能性,便樂得維持現狀,對金稱藩。不久,西夏國王李乾順進誓表于金,而同年吳乞買也賜西夏誓詔,兩國建立起了宗藩關系後,金國的西線便算暫時穩住了。不過,吳乞買還是有些擔心蒙古。

    去年導致阿骨打“南巡”流產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听說蒙古東侵。即便當時正在阿骨打喪葬期間,吳乞買與宗望還是派出得力人手進入蒙古調查情況,結果發現那部“炫兵于中京州縣”的騎兵根本就只是一個誤闖入大鮮卑山南麓的小部落,與蒙古部關系不大。但吳乞買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廣派間諜,終于偵察到漠北蒙古部在合不勒的領導下確實有興旺的跡象,不過目前正在與梅里急部等糾纏,短期內似乎並無東侵的能力。

    天會二年年中,會寧發生了一件目前看來並不是很重要的事情︰阿骨打的嫡長子宗峻病死了。這個無甚功績的年輕人死時連兒子也沒有,只留下了一個肚子鼓起來的妻子。宗峻同父異母的兄長宗干也不嫌棄他弟弟留下的這個孕婦,大大方方納了。宗峻可沒有一個像完顏虎那樣的妹妹,所以這件事情和宗雄死後妻子改嫁的事情相比簡直順利得不值一提。不過宗峻怎麼說也算是阿骨打的嫡長子,他死了還是得鄭重地告知四方的這當然也包括津門。于是由宗翰推薦來會寧的漢臣韓便承擔了這一責任。不過這只是表面任務,吳乞買還交給了他另外一個任務︰窺知漢部虛實。

    完顏希尹是宗翰一派,韓是宗翰提拔起來的,所以兩人在會寧時的關系天然地便比較緊密,韓出發之前完顏希尹便叮囑了他一些要緊事宜,尤其讓他小心楊應麒那只扮綿羊的狐狸!

    此時會寧與津門的關系尚處在緊張時期,完顏希尹乃完顏部近宗重臣,到了遼南折彥沖也不敢拿他怎麼樣。但像劉彥宗、張遁古這樣為會寧服務的漢臣可就不好說了。會寧許多漢臣都替韓擔心,怕他南下後會受到為難,但韓接到任務卻甚是坦然,當日便上路,途中並無拖延。

    對于像韓這樣的人物,漢部密探部門都會安排密子一對一跟進。所以韓從會寧出發不久,津門的楊應麒便知道他要來了,特地吩咐下去︰按正常禮節接待,不許逾禮,也不許為難。因此韓過遼口後順順利利地便進入遼南。

    他過遼口時己感嘆萬分︰遼口燒成灰燼的事他不但知道,而且親眼看見過那廢墟。這前後才不過九個月,一座更加堅實的港城便重新立了起來!漢部這種可怕的重建力量讓韓心下震駭。這個海邊部族,到底還有多少家底!

    去年他跟趙觀達成默契後,漢部果然沒有為難他的妻小,只是派人暗中送到大同府去;也從來沒有將海邊的那件事情當作威脅他的把柄,甚至在遼南最危險的時候漢部也未曾派人來要韓做什麼為難的事情。這些都讓韓感到自己沒看錯人︰漢部至少是楊應麒並非一個沒有信用的人。

    “七將軍的意思,並不是要韓大人去干臥底之類的危險事宜,只是希望大金朝廷內部,多一個親漢部的要員而己。若韓大人願意與我們交個朋友,那麼在適當的時候,說兩句對漢部有利些的話卻不是要韓大人為我們刺探軍情機密。除此之外,韓大人便與大金其他漢兒官員沒有兩樣。如果哪天韓大人不樂與我漢部為友,那我們便好合好散,漢部絕不相強,更不會脅迫。”

    韓想起了趙觀的話據說這也是楊應麒對他的期望。

    “真這麼簡單就好了。”韓想,因為如果這樣,那無論這次北國各大勢力互相傾軋的結果如何,他自己都有進逗的余地。漢部沒有對自己提出過份的要求,卻為自己準備了一條後路這是一個很誘人的條件,也是韓很樂意見到的處境。于是韓便假裝著從來沒有見過趙觀,無論在宗翰身邊還是在會寧,都老老實實地按照女真的規矩奉行文臣之責,雖然會寧那種蠻夷氣息極為濃厚的地方並不適合他,但他也盡量忍著。汴粱朝廷的出賣斷絕了他歸宗大宋的希望,他如今唯一活路,就是服從大金。

    從遼口到津門,一路都很平寧。看沿路莊稼的長勢,在經歷過去年的歉收之後,今年遼南的收成應該差不了。而進入津門以後,韓的心境沒來由地一寬。為什麼呢?沒有人來歡迎他,此刻的津門也沒有特別的慶典或者活動,尚未到交易旺季的市井也不算繁華,不過韓的心情還是變得很好!或許是因為他聞到了這個城市的文明氣息!那是只有文人才能聞到的文明氣息!

    韓是大遼天慶二年的狀元,如果以科舉出身而論,此刻整個津門也就只有李階能壓他一頭(李階是大宋禮部會試之魁,雖同為第一,但大宋與大遼同等緩考試的含金量畢竟不同),在北國,他的文學詞章都是十分優秀的,楊樸等人在東京道號稱知學,但大遼之文化集中于燕雲兩州,東京道與燕雲兩路在遼時雖同處一國,但燕京士子向來視之為蠻荒,也正是這個原因,楊樸的人脈通達于張玄素、盧克忠,卻還打不進燕京路士人的圈子里去。韓便是這樣一個文化環境中產生的佼佼者。這樣一個人來到津門這樣一個地方,如何叫他不歡喜留戀?

    如果說他之前他在親近漢部以取利和疏遠漢部以避禍兩方面的權衡中傾向于後者,那現在則明顯己被津門這個城市所誘惑。

    花開花落,有投無缺

    韓是有副使的,他在宗翰處和在會寧的時日尚淺,還沒有時間建立起一些私人勢力,所以他的副使也不是他能信任的人。他有些害怕到了津門後楊應麒以過高的規格接待他這可能會導致跟隨他而來的人生疑。幸好,漢部的接待很禮貌也很敷衍,這種看似無意其實意味深長的安排讓韓暗嘆楊應麒的細心。

    第一天楊應麒沒有出現,只是由楊樸與韓交接一些禮節上的事宜。陳正{[暗中發力,安排了許多繁文縟節,把韓的副使、從人累了個半死,私下里紛紛咒罵,痛恨漢部如此為難他們。

    第二日楊樸才來請韓去見大將軍,才進大將軍府,門房便把韓的副使給攔住了,只放韓一個人進去。副使心里嘀咕著這個大將軍太擺架子,但想想折彥沖可是連阿骨打也敢叫板的人,卻哪里敢把不滿擺在臉上?再說昨日的折騰讓他疲累不堪,此時也沒有太多的精神去想一些他管不著的事情。

    楊樸將韓引入一間偏房,韓見房間簡陋,不像折彥沖這般身份的人的居處,問道︰“韓雖然位卑人微,但也是大金皇上派來的人!漢部如此對待,是否太過了?”

    楊樸微笑不語,里屋一個聲音道︰“公美(韓之字),是在計較我沒有倒履相迎麼?若公美希望這樣,那回頭我們補一補便是。”

    這個聲音韓如何不認得?略微吃驚道︰“七將軍?”

    楊樸微笑道︰“七將軍,樸之先出去。”便轉身告辭。

    韓略一猶豫,終究沒有堅持不在這種瓜口李下見楊應麒,掀開帷幕,走進里屋,便見楊應麒指著桌邊檀椅道︰“坐。我們是老朋友,我也就不和你客氣了。”

    韓低眉不語,靜靜坐下。

    楊應麒親手奉茶,韓連忙起身道︰“不敢有勞七將軍。”

    楊應麒道︰“客氣什麼!當日在燕京得你相待,每日飲酒下棋,排遣了我許多寂寞。如今我是主,公美是客,自當奉茶。”

    韓干笑兩聲,不知為何,一肚子的錦繡文章竟然都用不上。

    楊應麒問道︰“會寧的生活可還習慣?”

    韓道︰“還好,就是太冷了些,幸好有漢部留下的磚房煤炕。完顏希尹將軍幫我尋了一處住下,要不去年冬天可不知道怎麼挨。”

    “那里確實難過,不但比不得津門,也比不上燕京。不過嫂子和令郎令媛都在大同府,那邊與燕京差別不大,想必會好得多。”

    韓嘆道︰“我快一年沒見他們了。雖然國相(宗翰)派人告訴我己將他們好生安置,但終究有些擔心。”

    楊應麒擺了擺手道︰“不必擔憂,我派人暗中打听過,宗翰對你的家人不錯,想來你這半年多來辦事得力,所以得他厚待。”

    韓道︰“原來如此。甚好,甚好,也謝過七將軍關心。”

    楊應麒道︰“如今北國形勢,想來你心中有底。”

    韓听見這句話太陽穴一跳,知道楊應麒終于要轉入正題了,果然听他道︰“如今大金境內,各方勢力犬牙交錯。但若論到能讓漢人士子盡其才而用之者,惟有漢部。如會寧,如宗翰,如宗望,雖然有漢兒官員號稱宰相者,其實都不過是奉旨收租的角色,在軍中朝中均不被尊重。你身在其間,想來深有體會。”

    韓干笑一聲道︰“以前大遼也是如此,我輩倒也都習慣了。”

    楊應麒道︰“大遼如此,但大宋卻不是如此。所謂?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這句話在大宋可不是白說的!而在漢部,參政之路更是公開。”

    韓听到這句話也只有點頭,漢部的事他還不是特別清楚,但大宋的事情他卻很熟悉。在大宋,士人不但與聞政務,甚至與聞政權,就是皇帝立儲之事,也得與大臣商量然後方才行得。至于宰相地位之尊隆,更非遼、金可比。在大金,所謂宰相其實有名無實。如眼下在平州輔佐宗望的劉彥宗,其官職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知樞密院事、加侍中,從這些官名看來己是位極人臣,但和大宋的宰相相比其實際地位卻低得可憐簡言之,金國體制下的漢人宰相不過是奴才頭子罷了。而劉彥宗的地位,基本己是漢人士子在金國的極致了。韓只要是在女真體制之內,傾其一生之力,最多也不過如此而己。

    楊應麒又道︰“眼下大金政局雖為宗干、宗望、宗翰等人所把持,但只要大將軍一日不死,這種局面總會改觀!也惟有大將軍,才有改變我等北國士人地位之意願與可能 ?

    對于女真體系中的漢臣,折彥沖歷來以為他們爭取權利來進行拉攏這本來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韓這時听到楊應麒提起這個,卻有些吃驚道︰“七將軍,你跟我說這些,是要韓做什麼了麼?”

    楊應麒笑道︰“公美,你這是說什麼來著!放心,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你為難這句話趙觀應該有轉告過你。”

    韓卻哪里就能放心,問道︰“然則七將軍的意思是”

    楊應麒道︰“眼下有許多燕地士大夫都把漢部與會寧的關系弄錯了!漢部與大金,並非敵我不能兩存之勢,而是國內矛盾暫露之情!漢部並無背叛大金之心,僅僅要讓整個大金變得更為富裕、更為文明而己。奈何宗望、宗翰不能解此這便罷了,連劉彥宗等人也不知此中奧妙,甚是令人扼腕。”

    韓心中盤算著楊應麒的話,過了許久,才說道︰“七將軍的意思是說大將軍的意願是?入朝佐政?麼?”

    楊應麒撫掌笑道︰“不錯不錯!就是這樣 ?其實他心中卻在嘆息︰原本的計劃是這樣的沒錯,但現在還能實現嗎?

    韓听到這里心己經放下大半,折彥沖若真是這般打算,那對他擺脫眼前尷尬的地位大是有利,但想起眼前局勢,又搖頭道︰“怕只怕路險難行!?

    楊應麒道︰“難,所以才有我們出力的地方。”

    韓道︰“七將軍可有什麼妙計沒?”

    楊應麒道︰“會寧有意迫我漢部為伐宋之前鋒,這事你知道不?”

    宗翰是最贊成迫漢伐宋的人,韓作為替他跑腿的重要文士,哪里會不知?當下點頭道︰“略知一二。”

    楊應麒道︰“此事于我漢部甚是難做。不過在會寧方面,只怕迫我伐宋也只是一個幌子。那些與大將軍不和的人,其實並無伐宋之心,乃是借題發揮,要對我們漢部不利罷了。”

    說著說著,他連“我們漢部”這樣的話也出口了,而韓競像沒有察覺一般,接口道︰“七將軍的意思,莫非是希望真個推動大金伐宋,來個弄假成真麼?”

    楊應麒道︰“漢部與我們有親。能夠不打當然最好。不過說弄假成真卻有些過了。會寧對汴粱,本來就有野心。特別是宗翰,我知道他在雲中扎下根之後便對攻宋很熱切!宗望和宗翰若是伐宋,對于舒綏眼前漢部與完顏的緊張關系也是有幫助的。不過”

    韓問︰“不過如何?”

    楊應麒道︰“不過我漢部在這件事情上,最多只能兩不相助,要說漢部從金侵宋,大宋畢竟是我漢部故國,我們終究下不了手!?

    韓听了心中冷笑︰“分明己想禍水南引,還說什麼下不了手,其實也不過是不願承擔罪名罷了!?口中卻不論道義,只言利害,說道︰“這事只怕難成!為何?因漢部主力若不隨大軍南下,二太子(宗望)、國相(宗翰)他們如何能放心!?

    楊應麒低頭沉吟道︰“這說的也有理。但漢部主力如果成為伐宋的前鋒,我們又怕一些圖謀不軌的人抄後門吞滅遼南!?

    韓道︰“所以七將軍若能解決這個難題,則國相面前、會寧士人之間,韓或可伺機說幾句順水推舟的話,否則的話,以我這等地位,如何有力回天!?

    楊應麒點頭嘆道︰“不錯。說到最後,事情還是得落在我們漢部內部解決。”

    韓此時己大致了解楊應麒的意思,知道要緊的話說到這里也差不多了,便道︰“我此次入府是來見大將軍,似乎不宜停留太久。”

    楊應麒道︰“那是。不過大哥也想單獨見見你。你也不用著急,出府時跟你那副使如此如此說,這般這般言,多半便能遮掩過去。”

    韓大喜道︰“常聞七將軍多智,果然不假。”

    當下便入內去見折彥沖,出來後春風滿面,誰也不知折彥沖和他談了些什麼。韓在院子中踱了一會步,這才換了一副陰沉沉的臉色,在楊樸的牽引下離開大將軍府。

    回驛館的路上副使問韓為何氣惱,韓哼了一聲道︰“這個折折勃極烈太也過份!我們職位雖低,但怎麼說也是奉了皇命而來,他竟然把我在偏廳晾了半天,半個人影也不見,見面之時也不起身,只隨口敷衍了兩句便把我打發了!你說惱人不惱人!?

    那副使道︰“原來如此!我說韓大人怎麼進去那麼久,原來是這位勃極烈故意刁難!唉,這趟差事難做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怎麼就攤到了我們頭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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